邺水朱华

　　邺水朱华
　　“凌川，你有没有听说过文袖仙？”
　　凌川正躺在椅子上吃瓜子，嗑地啪啪地响，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很久了，都快忘了。”
　　“忘了？”我吃了一惊，过去蹲在他躺椅旁边，用手指戳戳他，质问道：“不要搪塞我，那么传说的人物，你既然认识就绝不会忘掉的。”
　　凌川嘁地一声轻笑。我听不出他的意味。他只是轻轻弹掉指间的瓜子壳，翻身向里，不说话了。
　　我哼了一声，叉腰站了起来。“你不告诉我，我会自己去查，总不信不知道。”我生气了。明知道文袖仙对我那么重要，他就是死活不说。
　　凌川皱起眉头，扭头瞪着我：“别不知趣，我不想说你就别问。文袖仙又不是你娘，老追查一个陌生人有意思么？”
　　太阳照在他脸上，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我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最近总觉得头脑有些不舒服，片段性的空白时不时地窜出来，侵占原有的记忆。很多非常熟悉的东西渐渐地模糊起来。我变得老忘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像潮水一样把我的记忆一层一层洗淡、淹没，直到不留一丝痕迹。
　　神医温良辰说，这是失忆症。我努力地回想着他隐隐约约地笑，还有雾气一样温和的声音：“……大概是不可能恢复了，趁还记着的时候，多记一点吧。”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突然变成了一个白痴。所以我要在那之前找到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文袖仙。这个人称“邺水朱华”的女子是江湖上最美丽的传说。据说她隐居在一个叫夕雾山的地方，吸风饮露，能飞越群山游弋广海。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但它已经是我如今唯一清晰着的记忆。非常奇怪。所以我要找到她。
　　我望着凌川，他问过话之后就打个呵欠闭上眼睛，并不等待我的回答。
　　云聚了，阳光渐渐微弱了，葡萄架下凉风一阵一阵。我默默地记忆着眼前的事物，却依旧觉得它们像流沙一样透过每一个孔隙逃出我的脑海。我有点慌张了，伸手摇凌川。
　　凌川睁开眼睛，瞪着我。
　　我感觉背后一丝冷汗蜿蜒地在衣服下蛇行而下，连说话都有些发抖了。“凌川……如果哪天我把你也忘了呢？”
　　“那有什么，不就是回到我们认识以前么。”他伸手拍拍我的脸颊，像是爱抚，又像是无奈地应付。他的手指凉得像丝绸，但我的脸仍然发烧起来。
　　我有些失望，轻轻“嗨”了一声。半晌，我忍不住低声说：“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文袖仙的事？”
　　凌川的眼神明显透出不耐来，但我仍是固执地盯着他。
　　他撇撇嘴，呼出一口气：“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好了啊！”
　　我会查的，我会查到的。我要去那个地方，遥远的夕雾山，那里有我预感的真相，足以成为我记忆的压轴。
　　离开的时候，我已经不记得那时的风，只有凌川疏懒的笑和那个约定还留在脑海中。我的手背轻轻滑过他抚摸过的脸颊，隐隐地、那丝绸似的触感还暧昧地存留着。我甚至觉得，我永远都不会忘掉他的。我很有信心，我不会忘掉凌川。

　　夕雾山。
　　文袖仙微微侧转头，镜中绝色温柔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虑。她的手指犹豫地划过温润的象牙梳，轻叹一声道：“云梦，我真得很担心。”
　　窗边白衣的男子洒落地一笑，转头望了她一眼：“师父，你又破戒了。”
　　文袖仙抚着梳齿的手指微微一顿。“我从不戒。”
　　叶云梦望着她，目光温柔如丝。“你担心我会败？”
　　“你师弟他……”文袖仙眉间又涌起愁意，“武功已经超过我了。看着他出手时的凌厉，我都觉得有些心惊胆战。我担心他下手不留情。”
　　叶云梦笑了。沉默一会儿，他抬眼道：“我倒不这么觉得。”
　　“哦？”文袖仙不以为然地望着他，“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
　　“我觉得并不需要那么多所谓的证明……”叶云梦叹了口气，“他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他灵性天生，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每次看他练剑，我都觉得很羡慕。”
　　“羡慕？”文袖仙吃了一惊。能让叶云梦羡慕的人还真是不多。
　　“羡慕他那么专心地做一件事。”叶云梦的眼神投窗外，有些恍然地轻叹，“师父，像我这样，一生辛苦，所涉无数，却又能怎么样？我真正想要的……”
　　“难道，现在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吗？”文袖仙轻声问。
　　叶云梦走到她身边，伸手抱住她。他凝视着镜中相拥的身影，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
　　文袖仙的身子微微一震，她轻轻推开叶云梦。
　　叶云梦退了一步，低头不语。
　　“你要离开我了，是不是？”文袖仙的声音轻得有些飘渺，清苦无限。她语音落定后的瞬间，天地一片沉默，大团大团的风从窗口涌进来。文袖仙正当风而立，宽袍长袖迎风鼓起，纤细的她仿佛要乘风而去。
　　“唉……”文袖仙等了半天没等到叶云梦的回答，只得怔怔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真后悔当初收你们两个徒弟，还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老死山林。最起码夕雾山是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叶云梦的眼神依旧坦然，但眸底的沉忧让他清拔的身姿添上了颓然的沧桑。“对不起。”
　　云袖仙微微一笑，摇摇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什么时候下山？”
　　“后天一早。”原本打算晚些让她知道的，但没想到她这么敏感聪慧，早两天揭了出来。
　　“那去把试剑推掉吧，这两天好好放松一下。”文袖仙回避他的眼神，“下了山，可就没这么自在了。”
　　叶云梦笑笑，心里一阵疼痛。“是啊。当初我以为找到了最后的归宿，原来该来的终究逃不掉。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概你心里还是会埋怨我不够努力吧。”
　　文袖仙迎上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她轻轻地伸出手，为他撩上一丝垂下来的头发，手指若有若无地抚过他的脸颊。
　　“我谁都不会埋怨，你很清楚。不然你不会走。”
　　叶云梦身子一震。
　　是的，如果不是知道她够淡然够坚强，他怎么可能放心一走了之？可是这份难得的了解和信任，却是最终毁了他们两人的。
　　他不敢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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