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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十四
大难临头时,人们愿意救下的往往是对他们而言最为珍视的人。
章飞月站在雨中一鼓作气地说:“你母亲已故,我也不敢妄自揣测。但是,你不能这样说王琦。”
王秧也错愕地望向她,视线中,女孩子浑身哆嗦着,不知是冷,还是缘于心中的愤慨。
她目光不敢直视他,所说的话却丝毫没有退缩:“替你做一个王家的次子、被你们的祖母厌恶、充当那个作恶的角色。亲手使得自己的兄弟残疾,王琦心里绝不可能好受的……秧少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不会有人反悔救你的,王琦不是直到今日都还在坚持吗?”
那是她从书中所认识到的王琦,他就是这样的人。
王秧也默不作声,眼睛里的惊诧渐渐熄灭,最终汇成一点不易察觉的笑。他艰涩地微笑着,垂头,又抬头,再看向章飞月时,他道:“……咱们去躲雨吧。”
这时候章飞月才回过神,发觉雨越下越大,而她则仗着一时的心情将说教吐了个痛快。
面颊一下烧红,章飞月道了声歉,便见王秧也院子里的下人也及时赶来了。两边都不再谈这件事,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章飞月拉着默默加快脚步离去。
却说。
这雨来得突然,飞月淋了雨,正担心着自己染上风寒,便听闻王照青已经病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身体弱些也是正常的。章飞月在屋子里一针一线绣着荷包,本意是为了避免胡思乱想,可一旦做起这些细致活儿,反倒思绪万千。
她没想到,王琦与王秧也之间的事竟然复杂至此。
王琦救了王秧也,但是他们兄弟二人便再也不如过往那般亲密无间了。
更令章飞月放在心上的是,面对母亲的死,王秧也尚且都能自责成这样,王琦心里真的会半个死结都没有吗?
她越想越觉得放不下心。
章飞月闷闷不乐,就见默默进来,站了半晌才开口:“姐儿,王家的照哥儿病得狠了,今个儿中午去厨房取食盒的时候,听说一直念叨着‘飞月姐姐’、‘飞月姐姐’的。”
看样子是真病了。
一路来,章飞月几乎是把王照青当自己亲弟弟看的。这时候她心里难免也有些着急,起身便赶着去了王照青那里。刚进门,一股子中药香便扑面而来。
“照青?”
她手里握着手炉进去,奶娘正端着药立在床边,见章飞月过来,忙见了礼往旁边靠,
章飞月坐到王照青床头,只见小小一个的人满面通红,蜷缩在被褥里。
她把暖炉塞到他身边,叹了一口气后伸手去抚他的额头:“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王照青脸上热乎乎的。看见章飞月,他立即露出几颗牙齿笑起来:“飞月姐姐,你来看我了。”
章飞月见他病成这样还发笑,心里更是焦灼又歉疚,替他掖紧了被子,哄着他问:“怎么就这么不当心?有什么想吃的没有?这些日子可万万不能再到外头跑了。”
王照青拧巴地摇头,又伸手去捉章飞月的袖子。他闷闷不乐地说:“飞月姐姐,那一日我在外头听见你和朦穗姐姐说的了。你真的要走了吗?”
章飞月一愣,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她一迟疑,王照青便瑟缩起来。他被被褥包裹着,像一只软乎乎的小熊,呜哇一声哭起来:“姐姐,好姐姐,就不能留下来陪陪照青么?”
飞月窘迫。下意识起身来,袖口却仍被攥的死死的。她别过头,一时也被这气氛感染,视线逃离,忽地落到方才在床头喂药的奶娘身上。
身下的孩子还抓着她施展撒娇,章飞月看着奶娘手中的药看了许久,回头,问:“照青,你真病了吗?”
王照青瘦小的脊背明显地一愣,他抬头,两眼眼泪汪汪,十分惹人怜爱:“姐……姐姐在说什么呀?”
“奶娘那碗中药不冒热气,却一口没动。方才摸你额头,烧是烧,但你发际湿漉漉的,好像刚用热敷巾擦过……”
章飞月是谁?是前世代替家父家母做牛做马把两个弟弟拉扯大的业余月嫂,是打遍小孩诡计的育儿花木兰。
她用和善的微笑盯着王照青:“王、照、青!”
计谋被拆穿,王照青抬起两只手撑到脸旁摆出可爱的模样:“飞月姐姐,你一来,照青不知怎的就突然好了呢!”
章飞月被骗,但也说不上生气。她原想捏他耳朵好好教训他一番,想了想,还是住手。飞月说:“想要留下我,就不要用这些歪门邪道、阴谋诡计。大大方方同我讲。
“再说了,”章飞月深吸一口气,就是这时下定了决心,“我改主意了,往后会留下来的。”
穿书以来,她已知晓了许多书中不曾讲到的故事。但是王琦从未令她感到失望,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他一直在竭尽全力,以抵达他想要的位置。
他本不该只是男女主角的陪衬。
她得留下来帮他。
章飞月转头离去,下一步立即要拐去王大少爷那儿,托姑母带话给父亲,不用来接她了。心中久久难做决断之事终于了去,她的脚步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而在背后,王照青装病无果,换下那副可怜又可爱的扮相,长叹一口气起身。奶娘担心是自己坏的事,放了药碗过来给他披衣。王照青并不迁怒,径自绕过床边屏风,靠在另一侧说:“不要搞这些歪门邪道、阴谋诡计,大大方方同她讲。听见了没有,二位兄长?”
在屏风背后并列而立的两张太师椅上,王秧也与王琦神色自若。
“她要走,照清倒也没所谓,往后又不是不能来串门。只是,二哥三哥跟商量好了似的差使我帮忙,这可不常见。”说着,王照青也不禁嘲笑,“哥哥们是怎么了?”
王秧也率先起身,拂袖而去:“不关你事。”
王琦则撑着侧脸,有几分戏谑地望着他的背影微笑:“秧也这拧巴脾气,跟我还真是不像双生子。”
几日过去,若不是默默提醒,章飞月怕是都要将李朦穗那荷包给忘了。
与王琦见面,每回都是章飞月觉着难堪,而王琦跟个没事人似的。
非得要送么?原本章飞月都是在纠结的。可既已下定决心不回去,这些小事,她也都不在意了。
一打听,王琦单独在王谦的书房里。
章飞月踱步穿过外头的庭院。透过敞开的窗,她瞧见王琦正靠在架子边栽着头翻书。
平日这光景并不是那么常见的。他们读书的时候,王琦常在歇息,不是翻看话本子,就是挑点心吃。
不过先前听王照青说,王家三少爷其实是几兄弟中最用功的。
飞月也不进去,索性走到他对面的窗前。
王琦读得认真,额前的些许散落,一双乌黑的眼睛缓慢地摩挲书页。章飞月紧盯着他分明的眉眼,不知不觉,也看了良久。
还是王琦率先发觉,头也不抬,照旧看着书闲散地问:“你不是过来专程看我的罢?”
章飞月一慌,袖子里的荷包险些掉到地上。她白目,强撑起小姐架子道:“当然不是。”
左右望了一圈,确定没有旁人,飞月将荷包搁到窗沿。
王琦略瞧了一眼,笑容如一叶小舟浮起。他将书一合,迈开步子朝前走,到了窗边望着她道:“你做的?”
章飞月瞪他一眼答:“想得美。是朦穗小姐要我给你的。”
“啧。”他仍在笑,眼中淌着温柔的河波,“替我还了她吧,她的心意我接不了。”
章飞月抬手去收,却见王琦抱着手臂紧盯自己。她问:“怎的?三少爷还有什么要交待吗?”
王琦道:“你手怎么了?”
“我?”章飞月一看,自己前些日子学绣花时伤的手上还缠着细布。她如实回答,“学针线时伤到了。”
“怎么不小心些?”王琦收起手臂道,“你也想绣荷包给谁么?”
“不,”章飞月说,“那倒没有。”
王琦轻笑,问:“已有绣好的没有?拿来瞧瞧。”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章飞月想了想,从腰间摘了那只她头一回做的东西下来。她扔到台子上,仍是刚才的位置,掂量得清自己几斤几两,没忘叮嘱一句:“你可不许笑我手笨,扎了这么多针才绣了个这样的出来。”
行针不连贯,图样也不漂亮,彩云环绕明黄的一团,那是一弯月。
就是这么个普通的荷包。
王琦拾起来握在手里,把玩着抬头笑道:“送我吧?”
“送你?”章飞月反倒笑了,“朦穗送的那个好的你不要,这入不了眼的东西,你却喜欢了?”
“嗯。”王琦不否认,爽快地应答道,“挂一个在腰上能省不少事。旁的人我不信,就只能来讨你的了。”
章飞月不由得发笑,她也不知晓为何此刻自己要笑。只是笑意水涨船高,在胸口飘荡着,漫到喉咙,在抬到面颊上来。
她说:“我再绣一个好些的给你。”
“用不着,这个便够有趣的。我收下了。”王琦脸上笑容褪去,一双清澈的眼睛越过周遭的花与雾气,径自穿进章飞月眼睛里,他的声音干脆明亮,“你给我的东西,替我说的话,我都觉得有趣。”
前几日。
那日瓢泼大雨,王琦在壁檐下仰头,他们都走了。纷儿撑着伞上来,问,哥儿,在这墙后头做什么?
不明白啊。他渐渐地说,她什么意思?
纷儿问,谁?
“我会记着的。”十指握紧手心的月亮,王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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