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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十
她没看到王琦。
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毕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省内最年少的举人。一时之间,大街小巷,众人全都加快脚步,伸长了脖子要来一睹王家三少爷芳容。
章飞月被这赶集似的阵势吓到,左摇右摆,只见王珂在与各路名流家派遣过来的人交涉。
嘈切也从人山人海那头挤过来,气喘吁吁道:“姐儿,王三少爷还没回哩。瞧不见什么的,咱们回去吧。”
章飞月懵懵懂懂,点头答应,随后便领着默默往回走。
她分明早知道王琦会中举,可这时候,心里却还是有了一种冲动。
若是能当面祝贺他一句便好了。
也不用多郑重,说上一句。无需再等,就是现下。
平日念书的学堂离王家大门不远,章飞月闲逛着,不知不觉便到了那写着“天道酬勤”的门外。
这掌管钥匙的小厮着实好笑,这么久了,少爷小姐要用学堂的早晨他不来,今日不用上学,他倒早早地把门开了。
章飞月心里犯着嘀咕,迈开步子便往里走。
学堂外边是青翠欲滴的竹林,今日天公不作美,阴阴沉沉,不知是不是要落雨。
她走到书房前,不抱希望地抬手抚上门。怪事,门竟是开的。
不过一丝缝隙,章飞月便嗅到了里头灯火那静谧的香气。还未回过神,她的手便被攥住了。
飞月一声惊呼生生断在嘴边,她猝不及防被拉进去,就连默默都被甩在门外。
她被抵在门上,竹林与阴天昏暗的影子里,她瞧见他清冽的眉眼。
王琦离她很近,近在咫尺。他仿佛恶作剧似地吐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你一个人?”
飞月的发丝与心弦一同,随着他的一言一笑而动。她嘴被捂上了,此刻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他蹙眉,笑意反而深了些。“是,还是不是?”他叹,“搞不明白你的意思。”
等到王琦松开,章飞月立即开口道出她的头一句话:“恭贺举人老爷。”
闻声,他抬头朝她笑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
门外的默默已经急了,慌里慌张敲着门。料想王琦躲在此处便是不急着见人,于是飞月连忙回过身道:“默默,你在门口守着。”
王琦身边没跟人。他随口同她说:“大哥怕是要恨死我了。”
“外头人都等你出去,王三少爷藏在这里做什么?”飞月觉得好笑,“王大少爷为了你忙里忙外,连吃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王琦全然不愧疚,窸窸窣窣地笑起来,抬起脸,在乌黑的重影中好看得发亮。
他俩倏然都默不作声起来。
章飞月在这一团漆黑中静默着,她也不去瞧王琦的脸,只是不说话,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出去后便要面对许多事了。
她要回去了。虽知这种事对王琦而言什么都不算,但她就是很难说出口。
话语一旦离了唇舌,便会化作虚无缥缈的期待。即便她也不晓得自己在期望什么。
在这里就他们俩。避嫌之类的念头,都在他俩年岁还小的借口里糊弄过去。
等迈出这扇门,他便是许许多多人的王琦。而不像此刻,独独是她的王琦。
正如前世透过书看他,那时候的快乐太过纯粹了。
只听门外忽地传来默默的声音,她匆匆地叩门,有几分慌乱地道:“姐儿,有人来了。”
“啧。”只听王琦发笑,起身便去收拾桌上的书。章飞月也去帮把手,其间有意无意地别过头不看那盏灯。
然而正是缘于她不用眼睛留意,一失手,便不慎将灯台打翻下去。
书房里都是书,地上又落了一摞原先习字用废的草纸,灯油舔舐纸页,饥渴地将一卷火给烧了起来。
章飞月骤然惊呼。她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间去抓一旁的书橱,却反倒将书本给掀落下来,又赔进那旺盛的火焰里。
“爸!”
惊慌中,她不由得喊了曾经对父亲的称谓。
前世,章飞月是烧死的。
她家中着火,救援来得不及时,唯有父亲往返救人。家中除她以外,还有两个弟弟。单亲家庭,长姐如母,几乎是出于本能,她催促章父先救弟弟出去。
等到运载了两趟,火势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昏死在屋内,死前依稀听到屋外父亲撕心裂肺的嚎啕。
死后在这书中复生,然而死时那惨痛的记忆却挥之不去。
胸口痛得入骨,身体被烧得发烫,眼皮沉沉地往下砸,绝望从头到脚将她淋了一身。
章飞月跌倒在地,连连后退,甚至掉了一只精巧的绣鞋。
门外的默默听见声响推门,门栓却不知何时落下了。火势蔓延,章飞月抵御着眼前的灼烫,也同样畏惧着记忆彼端的死亡。
她在王琦的呼唤声中勉为其难地回过神来。这时候,她喊出的第一句话是:“没有人来救我!”
“我救你。”王琦不清楚她受惊的缘故,面上泛起涟漪似的笑影,说的话如哄小孩子般温和,“我救你。”
他果断地转身踢开剩余的书页,褪下外衣灭火,两三下后又转身,颇有些头疼地蹲下身去扶飞月。
章飞月皱紧眉头,与平日总是胆大妄为的样子不同。
她透过王琦的肩瞧见后头窜起的火苗。
“好像没那么容易扑灭,咱们还是逃吧。”他说得轻巧,就好像此刻并未身处险境。
火苗长得比野草还厉害,转眼就蔓得茂盛起来。他们刚走开一步,整个书架子便倒了下来。
章飞月吓得大嚎,手下不由自主地往死里使劲。
这世上,谁都不愿轻易死去,只是她现下实在是腿软了。
她走不动,让他带着她逃也很艰难。倒不如让他活命算了。
飞月拼了命地将王琦拽到身边来,抬头贴到他耳旁,说了此刻她心里惦记最深的话:“放下我一个人走吧!你若是喜欢那个姓孟的也可,但你切记要当心她——”
把这话喊出口,知觉这时候才慢慢涌上来。章飞月宛如大梦初醒。死的惶恐使她颤栗,在此刻她只是一个怯懦的寻常少女。
火光照亮他的脸,他蹲在飞月身旁,仔细地听完了她说的话。王琦狐疑不决,却只是笑起来。她惊讶于此刻他还笑得出来。
他说:“哪个姓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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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王琦:刚才着火的时候她喊了什么?“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