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里无我

　　上元灯节到了。

　　街道两边早已挂满了绘成各色样式，七彩斑斓的灯笼，好些灯笼下方都系着一张张的字条，便是灯谜。这些灯谜甚是有趣，吸引了大量的年轻人驻足观看，为了这一只只小灯笼，卯足了劲的比拼。小贩们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精气十足的招呼着来往的顾客，这可是开年来第一热闹的日子！

　　姜白捧着一盆花，应该说是没有开花的花，自远处人群中缓缓走来，脸上笑眯眯的，大约是那盆花的缘故，这么多人，偏偏姜白还是如此醒目，然而大家看见姜白却是一脸晦气。

　　“这小子又来了！”

　　“可不是，还捧着那盆花呢，我看那花就从来没开过，真不知道他干嘛当成宝贝一样。”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来我这！新年第一次开张就碰到这么抠门的主，怕是一年都不好过。”

　　听着他的祷告，大家也赶紧跟着默念，一个个要不就都躲到了摊位下边，要么就扭过头生怕对上了眼，要么就站的远远的。

　　姜白看见原本喜气洋洋的大家瞬间板着个脸，消失的消失，嘴里碎碎念的碎碎念，姜白也是无奈。

　　我有那么可怕吗？

　　想了想，姜白觉得可能是自己之前捉鬼的时候太过严肃和可怕，所以大家都十分畏惧，看来以后工作的时候得注意一下调整调整面部表情和互动了，姜白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看见面前一首饰摊位，便上前询问。

　　“老板……”

　　还没等姜白说完，摊位里迅速有人接茬。

　　“没有了！”

　　“卖完了！”

　　“你要的东西都没有！”

　　姜白再次看了眼身边卖首饰的店家，这摊位应该是刚刚摆出来的，桌上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码好了，这才开张怎么刚才听到老板说卖完了呢？姜白伸头一看，老板正躲在摊子下吃着玉米，吭哧吭哧吃得正香，冷不防看到姜白的大脸，吓得一把玉米粒噎在了嗓子眼。

　　姜白一手拎起老板的衣领，将其拽了出来，猛的一拍背，老板翻着的白眼总算好了。

　　姜白嘿嘿一笑，笑的老板一身鸡皮疙瘩。

　　“老板，你……”

　　“要钱没有，只有玉米！”说着，老板便掏出了一根新鲜的煮玉米塞给了姜白。

　　“就剩这么一根了，拿走拿走！”

　　姜白看着手里的玉米，有点郁闷，“老板，我要的不是玉米。”

　　听闻此言，那摊主似乎惊恐万分，“姜白你不要过分了，我今年可还没有开张呢！你再这样，我现在就报官！”

　　姜白一听报官，赶紧抱紧花盆，两条腿恨不得变成四条腿，“唰”的一声跑得没影了，只留下那摊主的余音还在空气中回荡。

　　跑着跑着，姜白突然想起来，似乎自己已经死了，为什么要跑呢？大抵是身前惧怕什么，死后也十分忌讳吧。

　　姜白以前不叫姜白，具体叫什么他也不记得了。姜白二十岁以前过的十分快乐，作为姜国唯一继承人的他二十岁毫无意外的登基成了新帝，然而登基后的第二年，姜国和须臾国的战争就爆发了。这场战争打了五年，在姜白二十六的那年，姜国亡了，姜白不想死，于是他顺着密道逃走了。

　　须臾国当时满地都是姜白的通缉令，恐惧，惊慌，饥饿，寒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打败了姜白了，等姜白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仿佛失忆了一般，等姜白有意识的时候，他就抱着那盆花游荡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着这盆花，这花从来就没有开过，三百多年了，姜白觉得可能它就是一株草。

　　三百年来，姜白的温饱问题从来没有真正解决过，一直以蹭饭为生。不论红白喜事，姜白总是那个常客。

　　大家一开始还未发现，时间久了，发现有个面孔怎么即眼熟，又面生。没人认识，却又哪儿都有他，在经过大家的一番讨论后，确定了姜白就是那个喜欢蹭吃蹭喝的人，于是姜白的名字就这么来了。

　　不知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座破道观，道观的门已经歪到了一边，满园的杂草丛生，唯一有点人气的就是正殿里面放着的两张破席和供桌上那一堆的黄符。

　　“姜白！”

　　一个身形修长，衣着蓝□□袍，头顶太极髻的女道朝他走来，她发髻上那支雕花怪异的木头簪子看上去有些许年头，颜色都败了，此人名曰符桃。

　　“叫你去买些黄纸，黄纸呢？”

　　看着姜白依旧捧着那盆半死不活的杂草，符桃便知又是空手而归了。

　　符桃是修真人，多年来一心为了飞升成仙而努力修炼，却不曾想居然飞升失败，从此以后飞升第二，赚钱才是第一。

　　遇到姜白是在一次剿灭恶鬼的法事后，发现他居然对自己悬挂于庭中的符咒毫无反应，符桃当时大惊，第一次看到一只鬼居然以实体的形式出现，还如此大胆，混在人群中大吃大喝。原本以为姜白是多么厉害的恶鬼，没想到自己还没使出两招，姜白就举手投降了。

　　符桃至今一直不明白姜白究竟为何会有实体，但是相处久了，她发现姜白缺心眼的特质非常适合做自己的助手，于是一人一鬼开始搭档捉鬼。

　　姜白看着符桃皱眉的样子，知道自己又没有办好事，为了防止被骂，姜白赶紧补救。

　　“黄纸没有买到，但是弄到了个免费的玉米！”

　　符桃翻了个白眼，“你一个鬼天天就知道吃，能不能有点出息！”

　　姜白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的说道，“没有！”

　　符桃再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还好早就有防备，符桃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叠黄纸放到了桌上，开始画起了符。

　　“咔哧咔哧……”

　　“咔哧咔哧……”

　　符桃握笔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

　　“咔哧咔哧……”

　　啪的一声摔了笔，姜白被符桃这突然的动作吓得瞬间退到了院子里，两人之间一下子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符桃忍不住扶住了额头，头痛不已，再一抬头，姜白那张大脸就在眼前，差没抵到她的脸上。

　　“咔哧咔哧……”

　　“你能不能别吃了！”

　　“咔……”姜白瞬间就停下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无辜的看着符桃，仿佛是在问“怎么了”一般，符桃再次扶住了额头，挥了挥手。

　　“吃吧吃吧！”

　　“咔哧咔哧……”

　　刚拿起毛笔的手不自觉的一抖，符桃默念安心咒，可是还没两句，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修真之人，在于清心寡欲，这点饥饿就忍受不了，还如何驱魔斗鬼，飞升成仙！

　　想到这里，符桃的心渐渐平静，刚要落笔，便听见一声：

　　“你肚子在叫，要吃东西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符桃崩溃，自从姜白出现后，符桃崩溃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觉得自己离飞升又远了一步。

　　符桃啃着鸡腿津津有味，恨不得把鸡骨头都吞下去，什么修真，什么成仙统统忘在了脑后，符桃心想，姜白这只鬼别的不会，做饭还真是厉害，再想想之前吃的，符桃觉得现在简直就是神仙日子了。

　　“姜白，你以后做个厨子吧！我觉得比现在赚的多，还不需要东奔西跑的！”符桃嘴里塞的满满的，毫无一丝女人的样子。

　　姜白闻言笑的十分灿烂，“做饭太没有挑战性了，还是跟你捉鬼有意思！”

　　“那我要是做了神仙，你到时候干嘛！”

　　姜白一愣，好像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沉思了一会，认真的说，“那我也做神仙！”

　　符桃翻了个白眼，“鬼怎么做神仙！”

　　“人能成仙，鬼为何不可！”姜白说的煞有介事，符桃也懒得同他掰扯，突然符桃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

　　符桃一脸严肃，“姜白，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姜白点了点头。

　　符桃猛地起身，大袍袖子一抹嘴，警惕的看向门外，“她在说什么？”

　　“她说，哪个缺德鬼偷了她的鸡。”

　　……

　　符桃看了看桌上已经被自己吃的只剩一堆骨头的鸡，又看了看一旁的姜白，试探的问道，“不会这只鸡……”

　　姜白点了点头，符桃脸瞬间黑了，只见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符桃赶紧抓了一把黄符塞进了袖子。

　　“快快快，赶紧走！”

　　只一瞬间，两人便消失不见。

　　再一看，两人已经出现在道观后的一片竹林中了。

　　“你什么时候在这做了个‘门’？”

　　符桃嘿嘿一笑，“生活所迫，生活所迫。还有，偷东西这种事……”

　　“你说的钱要省着点花！”

　　符桃一时语塞，想了半天，道，“下次记得跑远点，不然人家肯定知道你偷的。”

　　姜白略微一思考，觉得符桃说的在理。

　　两人沿着竹林间的小道一路走去，拐个弯便来到了官道上，不多会，便看见路边有个茶庐，想着正好无事，索性进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由于是官道，来往的人不算稀少，但是大都行色匆匆，茶庐里除了老两口二人，也就三两客人，两人选了个靠路边的座位坐下，姜白招呼着点了壶热茶，符桃一听，赶忙制止。

　　“不知道要省着点花吗？咱们喝的了一壶茶吗……老板，来两碗开水。”

　　姜白觉得符桃说的在理，再次点头。

　　一旁的老板心里直翻白眼。

　　水还没入口，便隐隐约约的听见敲锣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再看小茶馆的其他人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两人默不作声，低头喝茶。

　　敲锣声越来越近，隐约间还能听到挽歌的曲调，两人不动声色的看向远处，果不其然，一张白幡映入眼帘。

　　声音渐渐清晰，两人再看茶馆，老板也就远远看了一眼不再关注，其他人似乎完全没有留意，符桃心里打鼓，再看一眼那列送葬队伍，已经不过几丈的距离了。

　　高高的白幡被风吹的哗哗作响，举幡之人面无表情，毫无伤心之色，其后便是一人手持锣鼓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一只黑色的棺材随着人群的走动而缓缓出现在了符桃二人的眼中，不知为何，棺材周围画满了红色的符咒，显得怪异极了。人群稀稀拉拉的唱着挽歌，由于声音不齐，导致音调听上去也分外诡异。

　　符桃不知看出了什么，道，“奇怪。”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疑问，送葬的男女一个个纷纷看向符桃二人，一张张的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在这寒风中被吹得红一块白一块的，分外骇人。

　　符桃忍不住打了个寒蝉。

　　“不要多事！”人群里突然有个阴冷的声音说完，那群人便收回了目光，专注的赶路。

　　直到这敲锣声远去，符桃才长舒了口气。

　　“你刚才奇怪什么？”姜白开口道。

　　符桃低声说道，“你不觉得那个送葬队伍阴气森森的吗？大白天的一个个都是板着个死人脸，还有那个棺材上的红符，似乎……”

　　“这位道长，你别多心，那家最近接连死了几个人，所以家里人个个都苦丧着脸。”茶庐的老板看到符桃一脸疑惑，非常主动的解答。

　　“接连死了几个人？”符桃惊诧。

　　“是呀，这都是第三个了！”旁边一位茶客道。

　　“没请道士看看？”

　　“请了，刚才那棺材上不是画了符吗，都是特地请人画的！”

　　“请了人都没用，你看还不是又死一个！”

　　“别瞎说话！”

　　“本来就是呀……我看哪，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叫人给害的！”

　　那两人自顾自的说起来，符桃也不便插话，姜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专注的看着自己那碗快要见底的开水。

　　“赚钱的时候到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待会打听一下是哪家的！”说着，符桃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拉着姜白快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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