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意

　　天势星出现后的第三天。八月的洛川城，一反常态，烈日高照，映得整个皇宫现出了一种萎靡的金黄色。

　　夜，前方八百里加急，守将穆易指挥不力，敬国痛失雅乐，康城二地。

　　第二日早朝，钦天监旧事重提，皇上终是抵挡不住各方压力，下令溺杀“妖星”。

　　而此时，陆夫人萧汐若已进了风雨阁待产。

　　*

　　凤藻宫碧瓦朱甍，丹楹刻桷，帷幔轻垂。

　　皇后赵珺衣与贵妃符青漓于碧纱窗下，相对而坐。

　　侍女采苓端着九凤浮雕白玉壶，慢慢地往月光杯上倒入浅绿色的茶水。月光杯杯壁薄如蛋壳，通体晶莹，茶水入杯，色如琥珀，水雾上升，整个大殿弥散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符青漓端起杯子，细细品了一口，微微一笑:“托娘娘的鸿福，否则妾身可能一辈子都喝不到这样的好茶。”

　　符清漓是大将军符英的女儿，身为将门之后，虽为女子，但自幼习武，也曾上过战场，见过马革裹尸的场面，举止间颇有一番英气，不类寻常只会穿针引线的柔弱女子。

　　皇后出身于高门士族，气质雍雅。此刻她穿了件凤穿牡丹长裙，两鬓插着九曲流苏凤钗，脸上妆容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坐在相貌不如她出众，又装饰素雅的符青漓面前，显得格外光彩照人。

　　她用青葱似的玉手晃了晃杯中香气四溢的茶水，启唇似笑非笑道：“如果不是萧汐若在孕中喝不得茶，本宫也没福气喝到这番邦每隔三年才进贡一次，一片叶子，就值一两白银的绿溪茶。”

　　这些年来，皇上但凡得到些好的东西，首先想到的总是相府里的萧汐若，而不是她这个堂堂正正的皇后。

　　符青漓听她这话说得酸，心里有些不屑，脸上却是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娘娘，你福寿绵长。而萧氏，她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皇上只是下旨溺毙她生的妖孽，可没说要她死。”赵珺衣不以为然地说。

　　“皇上以为这是弃军保帅的好法子，可知妇人自然分娩，都犹如在鬼门关走一遭，更何况她要生的是十六个月不下的邪祟惑星。妾身已询问过太医了，此番除非有神仙帮她，如若不然，定一尸两命。”符清漓颇有些幸灾乐祸。

　　“她如果这样死了，倒是便宜了她。”赵珺衣喝了一口茶，轻轻把茶杯放下道：“不过，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

　　“皇上一向爱惜萧氏，这次竟肯下那道赐死的圣旨，确实是有些意外。”

　　“国家不太平，皇上忙于政务，大臣们屡屡上谏，是早就烦了。更何况，前日里连陆相都倒戈相向，昨儿又吃了败战。”

　　“虽失了雅乐，康城，但据妾所知，大军在益阳一带却是旗开得胜。”符清漓停了停又道：“陆相还是那么有趣。”

　　“是有趣得很，想起当年在河间时，他阻止皇上救萧氏的情形，本宫心里就觉痛快。”赵珺衣嘲讽地自语道:“萧汐若呀萧汐若！你的夫君对你也不过如此。”

　　“陆相到底是个文人，缺乏血性，若换做我，哪容得下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符青漓轻蔑地说。

　　皇后看了看她，笑道：“ 这次的事，你可是出了不少力。”

　　符青漓听她另有所指，茫然道:“娘娘说的是什么话，妾身不懂。”

　　“钦天监的史策不是你的人吗？”赵珺衣凤眼微挑，直盯着符清漓道，“还有那些谣言，分明是有人蓄意传播的。”

　　　“史策身为朝廷命官，个性执拗，哪是妾身可以差遣的。至于那些坊间谣言，有伤皇家声誉，妾身再恨萧氏也不会做此大逆之事，陷皇上于不义。还请娘娘明察。”符清漓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皇后虽觉得符清漓的话不足以信，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她散布的谣言，饮了饮茶，淡淡道：“罢了，竟有人出手，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符清漓看了看窗外不知不觉中阴沉起来的天道：“皇上钦点家父前去陆府查验，也不知这回子，那女人生了没有？”

　　“那么多大臣，皇上偏派符将军去，意欲何为？”

　　“这是欣国公和几位大臣举荐的。”清漓淡淡道。

　　“原来如此。”

　　如果派别的人去，赵珺衣心里到底有些不放心，但去的竟是符英，便可高枕无忧了。

　　因为符家与萧汐若之间结着怨呢！这事还得从前朝说起。

　　前朝末主石靖昏庸无能，荒淫无度，宠幸徐贵妃。

　　那年元宵佳节，萧汐若尚未及笄，奉旨与一群贵族之女，在宫宴上献舞。

　　洛川城中人人皆知祥国公府中的兰成郡主是个美人，但因她养在深闺，见过她真容的外人是少之又少。

　　所以当晚萧汐若盛装在宴场中翩翩起舞时，一时间不知醉了多少公子王孙，其中便包括符英的儿子符雄。

　　符雄是符英唯一的儿子，武艺高强，容貌俊美，但心性颇为怪辟，行事捉摸不透，尤好女色，时常眠宿于烟花巷柳间，以调弄各色女子为乐，在瓦舍勾栏里颇有名头。

　　符英的发妻去得早，符英对一双儿女便更是溺爱，只道符雄少年心性，贪玩了些，便少有管束，放任自由。

　　哪知符雄自宫中一见后，对萧汐若念念不忘，有心勾搭，却无从下手，索性把心一横，趁她外出访亲时，在路上把她掳了去。

　　萧汐若不甘受辱，抵死挣扎。情急之下，拔下了贵妃赐的攒珠兰花金簪，刺伤了符雄。

　　这金簪乃是那晚宴后，贵妃所赐，汐若彼时天真，不识人心险恶，见金簪上的兰花好看，又是贵妃所赠，便特意在访亲时戴上了。

　　不曾想徐贵妃发现皇上在宫宴上直勾勾地盯着汐若，生怕皇上会昭她入宫，夺了自己的宠爱，便把在剧毒中炼制过的金簪赐给了汐若，只等她在插戴时一个不小心划伤了头皮，中毒而亡。

　　符雄被金簪刺伤后，毒素进入血肉，在体内迅速蔓延，不到半晌，便吐血倒地，气绝而亡了。

　　萧汐若虽无心杀符雄，但符雄确实是死在了她的手上。符英痛失爱子，悲愤交加，却不能立马手刃仇人，自是恨毒了徐贵妃与萧汐若。

　　后来符英背叛前朝国君，投奔安即显，多多少少与他想报杀子之仇有些关系。

　　昔日兵破洛川，皇宫被围，石靖自尽，徐贵妃被捕，符英拉了根马鞭，生生绞断了徐贵妃的脖子。如非萧汐若娘家势大，夫君为一国宰相，皇上又爱重，怕是也早成了符英的刀下鬼了。

　　朝中旧臣，大多知晓这事。欣国公与祥国公素来不太和睦，此番推举符英去陆府查验，这里头是否有挟私报复之意不可言说，但符英如今手握军权，乃朝中重臣，卖他个人情，于己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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