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世红颜2018

　　瑞鼎三年九月，从朔芳传来邢宛桢生下小小姐的消息，而秋去冬来，一个冬月的夜里，连彬瑶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折腾，终于在鹤平大领府早已备好的产房中分娩。
　　“恭喜大人！懿夫人生了位小公子！”
　　“是儿子？”听到晨露激动的呼喊声，邢震洲坐在书房里，半闭着的眼睛突然放出光芒，立马便要跟着跑去产房。
　　晨露笑着拦住了他，“大人，您别忙着过去，夫人生下小公子的头三天，男子是不可以进产房的，就算是您也不能。”
　　“是吗？那……”
　　“嬷嬷们正在用朝神峰的温泉水给小公子擦身，请大人一定要耐心等待三日，否则不吉利。”
　　“好，但你得先告诉我，夫人的身体是否安好？”
　　“大人请放心，夫人平素身子弱，又是头一胎，难免辛苦。但服过医官大人们送来的汤药，已经逐渐恢复体力，相信明儿就会好的。夫人说了，大人不能去探望这三天，不妨赐个好名儿给小公子。”
　　产房内外，一片热火朝天，三个嬷嬷、两个乳娘和一群丫环都在进进出出、里外张罗。在霓月九国，都有用朝神峰的山泉水为大领家族初生的小公子沐浴的习俗，意思是沾上霓月大神的光芒，将来成为国之栋梁。一个嬷嬷在晨露的陪同下，将孩子抱到产房隔壁的花厅中，准备开始举行这神圣的仪式。
　　“神泉浴身，月耀苍空！”
　　众人喊出同样的口号，嬷嬷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进小玉盆中，轻轻用紫云叶为孩子擦拭身体。然而，先前孩子还在啼哭，不过一会儿，突然没有了声音，浑身颤抖起来。
　　“天啊！小公子！”
　　晨露吓得冲上前去，不顾一切抱起了盆里的孩子，连忙用毛毯裹上，孩子却抖得更加厉害。
　　“怎么了？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李嬷嬷，小公子好像不太对劲，快去请医官大人，快呀！”
　　嬷嬷和丫环们都被吓傻了眼，听到晨露的呼喝，才慌里慌张地跑向了医官那里。
　　一旁的红莲看到孩子在晨露怀中哆嗦，似乎想起了什么。“晨露姐姐，我记得去年定邦公子出生时，接受仪式可没这样过，难道……小公子他一出生便贵体抱恙？”
　　“胡说！小公子明明很健壮，怎么会无故抱恙？他可是金枝玉叶，是大富大贵的命，你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小心大人和夫人怪罪下来，拿针线缝了你这张乌鸦嘴！”晨露气冲冲地数落了红莲几句。
　　医官赶到了，房门关得紧紧的，外面的人都无法得知房内的情形。而此刻的连彬瑶正在熟睡，邢震洲则满怀激情地挥笔为孩子起名。
　　“定国……就叫定国吧！”
　　轻轻放下手中的笔，邢震洲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窗外忽然飘落几片雪花，落在手背上，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场雪毫无预兆地来临，越下越大。虽说冬日的大雪是吉兆，但邢震洲心中的喜悦却莫名地被寒气一盖，忽而担心起产后虚弱的连彬瑶。一种无形的力量促使他跨出偏殿门口，穿过花厅和长廊，不知不觉已走到产房外。
　　“四处怎么都没人？”
　　出奇的安静不禁让他感到疑惑，产房外没有一个丫环在，他用手指把窗纸弄了一个洞，只看到连彬瑶在里面静静地睡着，身边是他自己的丫环绿桐，连晨露也不见人影。
　　“绿桐，出来！”为了不吵醒连彬瑶，他轻轻将门敲了三下。
　　“大人？”绿桐开门出来，两人眼神一接触，她脸上顿时发白。
　　“怎么见到我跟见到鬼似的，我问你，这儿为何只有你一人？那些嬷嬷和丫环呢？难道她们不知道不照顾好夫人，我随时会治她们的罪？”
　　“回……回大人的话，晨露姐姐和嬷嬷们在隔壁花厅……给小公子沐浴，那个仪式要很久，大人您也知道的，不是吗？”绿桐回答着，声音却变得吞吞吐吐。
　　邢震洲瞪了绿桐一眼，朝隔壁花厅一望，还没等绿桐上前阻拦，他已经飞奔上前，一脚踢开了花厅的门。
　　“大领大人——”
　　所有的人都被吓呆了，晨露和嬷嬷、乳娘、近侍们都在花厅里，慌乱过后，每一张脸竟都变做沮丧和悲切，一个个跪倒在地。
　　邢震洲睁大了眼，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从医官手中夺下了儿子。他才看清孩子的模样，这孩子眉清目秀，长得很像连彬瑶，又有几分似自己，可他却无法为这个小生命的诞生而欢喜。
　　手上感觉不到重量，孩子很小很轻，单薄得可怜。贴近孩子的小脸和胸口，他没有听到啼哭，甚至是呼吸，他呆在了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尊冰冷的石雕。
　　医官抹着眼泪，好半天才跪走上前道：“大人，夫人体弱，加之生产太过辛苦，导致小公子先天不足，才会……属下等已尽了全力救治，却仍无法挽回小公子的性命，请大人赐属下等死罪吧。”
　　邢震洲没有说话，半晌才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盯着儿子的脸，仿佛除了他和儿子以外，周围的人都已不存在。
　　“没你们的事了，去服侍夫人吧，别告诉她小公子的事，我会亲自与她说。”
　　留下一句简单的话，邢震洲抱着孩子就要往外走，晨露上前拦住了他。“大人，您要做什么？外面下着大雪，难道您要让小公子去也去得不安？还是……等夫人醒来，准备操办小公子的葬礼吧。”
　　邢震洲转过头，冲着她冷笑。“我是他爹，怎会让他冻着？你这话，莫非是要我跪下来恳求神明让我儿子早登极乐？”
　　“大人……奴婢不敢，可是……”
　　“我要带我儿子上山，亲手把他葬了，谁敢阻拦？”
　　邢震洲的神情越来越可怕，那冷冷的声音，吓得众人都不敢靠近，只能由着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按着腰间的覆雷剑，踏着雪花，一步步朝大领府外走去。
　　“这……这可怎么办啊？”晨露急得抓着绿桐的手。
　　“晨露姐姐，夫人交给你；红莲，你赶快通知伯宗大人，安抚好内府和各位大人，别让主子们乱成一团；我……现在得出府一趟，去找冷将军！”绿桐说罢，已然飞奔而去。

　　“震洲——震洲——”
　　几近嘶哑的呼喊声在山谷中回荡，冷星桓踏着白雪，在漆黑的山林中寻找着那个人的踪迹。霸风剑擎在手中，一路不知斩去了多少荆棘，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从子时找到三更，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艰难地登上了一座山顶，前面忽然传来霍霍的声响，连忙奔了过去，果见邢震洲蹲在一棵大松树下，似乎是舞完剑后，将宝剑重重插在了雪堆上。
　　他的身前立着一座已经覆上了雪的小坟茔，前面的石碑上刻着“定国”的字样，她收起霸风剑，情不自禁地扑了过去，紧紧抓住他的双手。
　　他的脸已湿透，分不清是泪、是汗，还是雪被体温融成的水滴，一双手冷得像冰。她抱住了他的身子，感觉到他在自己怀中颤抖，没有了威武，没有了霸气，如此脆弱无助。
　　“震洲，快起来，跟我回去……”
　　她吃力地扶他站起来，谁知邢震洲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你不走？”
　　“不走，我要陪着儿子。”
　　“震洲，我明白小公子驾鹤西去，你痛心疾首，可就算你在这儿一直跪到老，小公子也不会活过来！清醒一点吧，你和夫人还年轻，以后还能生下后嗣，但梵灵若是因你的消沉而消沉，恐会国破家亡啊！”
　　她的摇晃和呼唤，似乎唤回了邢震洲的心神，他抬起头，望着她闪动着泪光的脸庞，伸手触到了她眼角。
　　“星桓……你哭了？因为害怕我为了儿子的死颓废下去，不能成为霸主，所以……”
　　“到现在你为什么还对我说这种话？我在乎的是你的霸主地位，还是你这个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快跟我回去，在雪天里冻着，就算是深山里的猛虎也会病的……”
　　“你说得没错，猛虎也抵御不了天灾，就像我这样……近半个霓月公国都被我收入囊中，我能打败强大的敌人，可是……却连自己儿子的命也保不住。你说……神真能保佑人吗？我知道我狠心毒杀大娘，但定邦也成了准继承人，这不公平么？为何老天还要夺去我儿子的命？莫非……这就是报应？”邢震洲直着双眼，嘴角轻动着，不知是哭还是笑。
　　冷星桓仰望着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雪花还在飘舞，两个紧拥着的人影，在山顶无声地颤抖，一切的寒冷和痛苦，都已变作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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