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归(重生)

作者:烟云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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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卜卦



      首先,便是朝廷明旨为两位节度使赐婚的这一形式。

      此举传递出的信号、会对天下其余藩镇造成多大的震动等等,以目前自己有限的了解,闵郁容觉得难以估量。

      原本,最近朝中一系列强硬的动作便已经十足挑战天下有识之士的神经,若是正在所有人都高度紧张的现在,再不管不顾地,抛出这件大事,是否有人会因此而过度反应?闵郁容实在打不了包票。

      就算对朝廷来说,这是件加强权威的好事,但闵郁容可没有忘记,自己是来推倒这个世道重头来过的,可并非为了要让这个朝廷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啊……

      除此之外的,还有索冰云本人的态度。

      对于这一点,闵郁容也并不十分肯定,她上一次和索冰云面对面地坐下来交谈,已经是将近一年之前的事情。这一年之中,他们之间只有两封信件往来,其中大部分是具体事务的商讨和交代。虽然也有言简意赅的交托之词,但表达的却是这条道路上可托付性命的同路人之间的信赖,这和儿女私情,又完全不一样。

      闵郁容看清了自己的感情,但索冰云呢?他的想法又是如何呢?

      现在不去想这些,闵郁容摇了摇头,将探究索冰云心情的想法放在一边。她不知道索冰云的心意,不过,从索冰云没有联姻的意愿来看,选择同意,也就意味着他本人必须妥协。而这份不情愿,又将对联姻本身及后续的操作带来多大的影响?在闵郁容看来,这种事情上,索冰云未必能将心事处理得很好。

      与其扭手扭脚、闹出什么事来造成泾阳和平陵之间的关系剧烈恶化,还不如从一开始,便回绝得干干净净。

      闵郁容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算计有些好笑。她明明是喜欢索冰云的,即便她对他这个人毫无想法,索冰云也是她澄清世道这个目标中必不可少的同路人和伙伴,无论从哪一点来看,她都不该最后才考虑他本人的意愿。

      但事到临头……闵郁容心中轻叹一声,她却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算计他的婚事能够卖出多高的价钱、好处是不是足够、坏处是不是能够应付……完全无视他本人才最具有发言权的事实。

      她已经隐隐觉察到了,当出现在天平两端的,是自己对索冰云的感情和心中的志向的时候,自己会作何选择。

      现在只是一个平陵节度使向索冰云抛来联姻的提议,且这个提议背后的好处并不明显,所以她还会觉得放弃也不可惜。但若是所有节度使、刺史都同意,只要索冰云娶了他们的女儿,他们就会拥戴索冰云登基、并无条件接受他之后的一切命令呢?

      虽然是荒谬的想象,但闵郁容也由此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她相信索冰云的初心不会动摇,所以,若是有捷径可走,为什么不走?这能省多少事?!只要索冰云能够处理妥当,她绝不会从中作梗。

      闵郁容看清了自己的感情,但她同时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她可以接受这段感情的不被圆满,她可以承受这份遗憾——只要这于大计有益。

      但,这次还不必走到这一步,这个选择也不是她的。

      从一块被雕作瀑布的碧玉后摸出一套细巧的笔墨,闵郁容拈起墨锭在砚台中缓缓打旋,一边细细构思起下一封送去泾阳的密信内容来。

      ……

      “所以天家的意思是,要召索节度上京?”鱼元振语气奇妙,打量着天子的目光也充满了神妙的意味。

      天子恍若未觉,摇头晃脑一阵之后才道:“正是,先前鱼儿所说,朕在神君面前祝祷过了,卜辞不甚吉利,似乎其中尚有不谐之处,唉……”天子手中塵尾一挥,手柄调转,象牙雕作的如意云头在一座小巧的铜磬上一敲,发出轻灵悠远的音色。

      “当——”

      鱼元振眉头一皱,令狐峥派来的人说得清楚,实际上,这件事令狐峥已经向索冰云当面提过,却被一言拒绝了。在令狐峥看来,这也许是因为索冰云顾虑到和鱼元振之间盟友关系,不便和自己这个外人轻易结下姻亲,所以他特意辗转向鱼公公表达自己的诚意,以及不必明说的,平陵军向鱼公公本人投效的意思,希望鱼公公能发句话,届时索冰云那边,想必也不会再有别的回答。

      实权藩镇的投靠,鱼元振自然不会嫌多,他见过令狐峥的使者之后,欣然接受了对方的吹捧和建议,并觉得能用这种方式将投靠在自己这一边的方镇大员紧密联系在一起,是一桩不错的买卖,能够增加自己对外藩事务的掌控力。而只要自己占据着中枢朝廷的大义名分,也不必担心他们的联姻,能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在算计这些事情的时候,鱼元振同样没有将索冰云出言拒绝过的事实放在心上。他在泾阳时,便对索冰云识时务、明事理的作风十分欣赏,并对索冰云的为人有着自己的判断。在鱼元振眼里,索冰云既然能在自己刚刚扳倒王弼的时候,便毫不避忌地与自己结盟,那么,他衡量事务的基准,自然和自己一样,都是从最本质的利益角度出发,不会存在无聊的感情用事。

      不过,若不是李珂提及这一茬,自己都忘记了,原来神君,也会管这等小事的么?

      但若是神君亲自发话,自己倒是不可不虑了。

      “天家修行有成,竟已能向神君问卜了?元振见识短浅,也想开开眼界,不知神君是如何说的?”有求于人,鱼元振勉为其难低声下气了一句。

      天子耐心越发好了,他又是一挥塵尾,笑着道:“怎么?鱼儿也想聆听神君的教诲么?这倒与修行如何无关,朕也只是心头一动,偶一为之,便得到了神君的指点。”

      天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他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一叠笺纸,解释道:“那一日,朕听过鱼儿的提议之后,便觉得其中有些不明之处。鱼儿走后,朕在麟德殿静思之时,便起意要问过神君,于是便随手取了一张笺纸,将两家联姻之事写成短章,在神君的神龛前焚为青烟。朕之本意,不过欲从青烟的形状中明悟一些此事的吉凶,却没想到神君也许是恰好有暇,不以此事无聊,当时便以青烟组成卦象,却是震上兑下的归妹一卦之中,兑下离上的睽之一象,鱼儿当知,此卦象甚是不吉……不过神仙中人,行事自有深意,全凭自身了悟,朕也不敢保证,当真明了了神君真意……除此之外,朕还可惜,青烟留卦,转瞬即逝!却是不能让鱼儿也看见了……”

      天子脸上,感念而向往的神情维持了良久,之后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息,又对鱼元振温声安慰道:“不过呢,此事近乎天人感应,鱼儿不妨一试,但神君是否回应,还要看鱼儿自身的福缘了。”

      知晓天子和自己一样,同样见识了香烟无风自动的景象,鱼元振勉力呼吸了几次,平复着自己的激动。他上前几步,从天子手边的笺纸中取出一张,又不暇分辨,直接从一旁的御案上拿起天子使用的朱笔,笔尖刷刷点点之间,便在笺纸上写明了联姻的事由,并请神君明示其吉凶的恳求。

      在天子鼓励的眼神中,鱼元振走到麟德殿高大的神龛之前,天子缓缓踱步,站在了鱼元振身后。

      鱼元振整理着衣带,上前恭敬地对着神主焚香默祷,又叩首三次之后,他方才取出方才写就的短笺,在神龛前的香烛上点燃,淡青色的短笺无声地燃烧着,在明亮的天光中飘散出微不可查的青烟。

      “放在那边的熏笼里。”天子的声音从鱼元振身后传来。

      鱼元振依言而行,熏笼中本就燃着香料,冰片与龙脑清凉的味道直向鱼元振鼻孔中钻,他将笺纸放进熏笼中后,便在近处静静地观察着烟雾的变化。

      此时正是夏日酷暑,四下无风,熏笼中原本的烟气只是浅淡虚浮地向上飘散,全然不成形状,但在鱼元振抛下那张短笺之后,薄雾一般的烟气便突然变了。

      在大殿的这一角之中,平地卷起了一股风旋,随着风旋的转动,稀薄的烟气像是纱衣突然被拧成了绳索,又像是从乳清中捞出酥酪,渐渐凝练了起来,变成几个乳白色的烟圈,圆圈环环相套,在半空中凝立不动。

      “噗”的一声,乳白色的圆圈中出现了一个个缺口。鱼元振数过了,环环相套的圆圈共有六个,当缺口出现之后,若是遮去圆环两边的弧线,中间或长或短的线段,正可以组成一套卦象。

      “雷在泽上,归妹也;上火下泽,睽象也。”鱼元振从上到下地辨认起来。

      “是啊,和朕得到的卦象一样。”天子的声音在鱼元振身侧响起,半空中,烟气组成的图像也在同时消散开去,不留痕迹。

      鱼元振转过头来,便听天子接着说道:“归妹之睽卦,正是晋献公欲嫁伯姬于秦时得到的卦象,正所谓归妹之睽,西邻责言,不可偿也。晋女嫁秦,秦人有怨哪……”

      鱼元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确实应当召索节度上京一趟为好。”他定了定神,又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不过,西邻一说,于平陵、泾阳两家,似是不甚相符。无论是平陵的西边还是泾阳的西边,都是反复无常的党项羌人。如果这么理解的话,平陵泾阳联姻后,能使党项人从此‘不偿’,倒却是件吉利的好事了。”

      “且最终,伯姬依旧嫁给了秦穆公,此典用于婚姻,也许并非全然不吉。”

      鱼元振眼神一亮,面对天子的脸上,又重新焕发了自信的光彩,“正好此次平陵大捷,朝廷尚未拟定表彰的旨意,不妨将两位节度使一并招上京城吧!两位节度又正好俘虏了拓跋家几个头目,不如将献俘的仪式一道办了,年初皇城失火的耻辱,该当这样方能洗刷。而若是问明两家确实有意,便可趁势为他们再添一桩喜事,才能体现天家天恩浩荡啊!”

      天子沉吟片刻,鱼元振看不出他的想法,却也并不太在意,但很快,天子便爽快地点起了头,许可道:“此事,就按鱼儿的意思去办吧!”

      鱼元振对此回应并不意外,他简慢地一点头,便要告辞离去。

      “对了,”天子叫住了急于离开的鱼元振,他说道:“鱼儿不忙,名分上,党项尚为朝廷的属臣,献俘不可,不妨将几位拓跋家的人封几个虚衔,圈禁在京吧。”

      鱼元振眼神一变,天子的清明令他感到一阵不耐,他袖子一挥,说道:“天家不必烦心这些了吧!这些事交由我来打理就好,天家还是回青玉丨洞去,专心修道、体悟神君真意吧!”

      “若是下次神君再有什么旨意,而天家又领悟错了,那可该如何是好?”说完这句明晃晃的讽刺,鱼元振也不去看天子的脸色,只是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庄严的麟德殿……

      ……

      在索冰云接到朝廷宣他进京的旨意的同时,他也收到了一封由秘文写就的信件。

      将秘文转译之后,他盯着面前的字迹,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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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西邻责言是个成语,讲的是晋献公嫁女,卜辞不吉,但他硬要嫁,于是结果很糟的故事。引申义为外人的责怪,或者就指责怪,典出《左传·僖公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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