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个女娇娥

作者:Fur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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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程息跪在殿下,皇帝支着头,右手手指不停地敲着几案。
      那个老宦官死在了宫里,他正端着水盆给皇帝洗脸,轰然倒地,七窍流血。若非老皇帝早年征战,见惯了杀人流血,早已被那场景吓得一口气背过去了。

      程息低着头,盯着地板,她甚至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强抑着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努力平静道:“这便是程息所知晓的全部。”
      她隐去了很多,月氏的刻意相助,张霁与老宦官的交际,那些都不能说,太复杂,连自己都没真正地想明白。

      “蛊毒,冰丝蛊……太守渎职,鬻卖百姓……襄国,账本……”皇帝越说越抖,他霍然起身,砸下手中的瓷杯,怒喝,“蛊毒都已深入宫城!你们这些人都是饭桶吗!无用之辈!”

      皇帝气得面色涨红,站立不稳,按着太阳穴踉跄地跌回龙椅。
      “圣上……”
      殿下站了三公,还有曾追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将领。

      “丰城的蛊虫之灾竟蔓延到了都城……”皇帝难以置信。

      太尉夏思成上前:“皇上,丰城之事实在蹊跷。太守如此行径,想必是常为此事。依臣看,还需派人前去调查一番。”

      皇帝不回话,眯着眼看程息:“你确定,这宦官中蛊之症状,与你在丰城所见,一模一样?”
      其实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可如今又有谁知呢?偌大云都,只有她见过丰城患蛊的样子。
      “正是。”程息答得平静。
      皇帝沉默一瞬,命令下去:“把太医署的人都召集来,彻查宫内患蛊境况,若还有人中此蛊,杀。”
      “是。”

      皇帝怕了,这便是程息想要的结果。只有他怕了,才会重视,只有他觉得此事与丰城的蛊虫之祸相关,才会彻查到底,才能查出这背后最隐秘的暗流。

      皇帝看着殿下的她,开口道:“程息。”
      “民女在。”
      “你,明察秋毫,遇事冷静,朕命你留在京城,协办此案。”
      天光忽从云端乍泄。

      程息瞧了瞧两侧。
      皇帝摒退众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民女只是奇怪,太守曾经虽作恶多端,但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丧心病狂,为何这次……”
      皇帝不接话,觑着程息,良久才道:“朕明白你的意思……”皇帝不再继续说,有意避开话题,“曾经是朕的疏忽,未能在意丰城之事。可也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竟能对国事如此上心。你爹娘定甚是感佩欣慰。”

      程息一听“爹娘”二字,心里一阵难受,却还是压抑着感情答:“娘每每教导程息,即使女儿身,也要心系家国;即使身在乡野,也要谨记……爹的遗志,死生为国,万难不辞,不能有半分懈怠。”

      皇帝良久无言,他长叹一声:“那传舍,你一个女儿家住着也不方便,在京城挑一处住处吧,朕赐予你,也算是……替你爹娘,好好照顾你。”
      程息心头一动,轻声答道:“程息不求开新府,只要一处旧宅能供奉父母便可。”

      皇帝也不强求,果真给了她一处旧宅,命人收拾收拾,倒也干净敞亮。最得程息心的,还是它与那权利中心的距离,皇城之内,宫墙之外,斡旋于贵胄之间。

      她在传舍的行李并不多,顶多一炷香便能理完,可她却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下午,把东西收拾好,又摆回去,拿出来,又擦一遍。
      程息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傻帽。
      隔壁的人怎么回事?她悄悄地扒开窗户的小缝朝对面看去,上下一扫,忽然发现那边二楼的窗户大开,弧令正从上到下地俯视着她,看她小心翼翼地开窗往外看,眉梢眼角竟还带着戏谑的笑。
      程息羞愤难当,“啪”地一声将窗一摔,拎起行李就往外走。
      宫女就在门外候着,只要走出门外就不会再见了!

      可她就是被弧令在门内拦下了,还没等男主人公开口,程息抢先一步,极为淡漠,极为冷静地说:“我走啦。”
      啦?程息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弧令憋着笑:“好的喽。”
      程息:“……”

      弧令弯着眉眼:“昨日问你的话还没答我。”
      嗯?程息回想一番,问的是匕首之事。
      程息:“兰须公子是要拿回去?”
      弧令似乎很舒心:“不必,在下送给姑娘了就是送给姑娘了。姑娘只要自己留着,不赠与他人便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息错身要走,又听他道:“给我指条明路。”
      程息奇怪,回身问道:“明路?”
      “你……”弧令总觉得问出来特别没面子,他堂堂月氏兰须氏少主,单于青睐的左骨都侯,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你为什么躲我?”还是问出来了。

      不提也就罢了,一提程息就来气,莫名地来气。
      她堂堂程家之后,蛊虫之祸的功臣,怎么可能为了某些事情心虚躲他呢?
      她嘴硬:“我没躲你啊,就是忙。”

      弧令是当真不擅长猜测女孩子的心思,他三番两次问她,她都是这个回答,弧令信以为真,如释重负却不表露:“如此看来,你在丰城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做任何事并不是为了回报,而是因为我想做。至于那些赏赐,身份,地位,名誉,不过是随之而来的,我也无所谓它的多或少。结局好或坏,我都接受。”
      程息眼底如明镜,亮可鉴人。
      弧令看着她的眼睛,笑从嘴角溢开:“程姑娘的为人胆识,在下佩服。”
      程息好不容易能让弧令嘴软一次,心里略有得意,面上却不显,欠了欠身:“告辞。”
      “那在下先行恭贺乔迁之喜了。”

      程息回头,弧令一身俊朗,英姿挺拔,手负在后,就这么看着她,像极了他们的丰城之别——夕阳如血,男人骑在马上,被勾勒出一层剪影,风沙飒飒。
      可如今,程息能看清他的神情了。

      宅子挂了牌匾,篆书的“程宅”。格局不大,三进院落,由一长廊贯通,其间花木稀疏,倒是给了程息储露不少发挥的余地。
      程息收拾出一间屋子,将程放程夫人的牌位摆了上去,她跪在蒲团上叩拜:“程将军程夫人,兮霏斗胆,借用程息之身份入云都替父雪恨,请您二位在天之灵莫要怪罪兮霏。兮霏在此立誓,愿以程息之名,终生供奉二位前辈,以报恩德,以谢罪过。”

      再拜三拜。

      程息出屋,将门掩上,望着偌大却空空荡荡的院子,心终于有那么一瞬的安定。
      终于,回来了。

      “姑娘,我方才转了一圈,这么多的屋子和院子,能做好多事情啊!”储露从前堂跑来,心里满是兴奋,“我已经想好了,你得依我。”
      “自然依你,我哪懂这个。”
      “这么大的宅子,就我们二人,也没有小厮婢女,当真是惬意。”
      “有小厮婢女你还住的进来?整天整夜地被人看着,走哪儿都有眼睛。”
      “那我就勉为其难,做个‘流落民间,被人相助的苦难姑娘’罢了。”
      程息笑着调侃:“那真是委屈你。”

      “姑娘喜欢梅花,那我们就种一院子的梅花。然后我要腾出一块地方来晒药,我还要两间屋子,一间做药房,一间自己住。我们再在院中做个秋千好不好?”
      “都依你,这院子往后如何啊,都交给你办,林先生。”
      储露是个不管境遇如何,都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姑娘,让她来拾掇这些个小地方,定会尽善尽美。

      储露去祠堂拜过程氏夫妇,弯去程息屋里。房子还未装点,只一榻一案一屏风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程息正在整理衣物,她所有行李当中,最值当的便是怀琳送的那套衣服,她连盒子一块带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摆进衣柜。
      “姑娘。”储露喊了一声,“宫里来人了,送来了好多东西。”
      皇帝是当真想让她留在京城了,也不仅仅是查案之故,更多的,应当是对故人之子的爱惜。程息不求侍从,皇帝便赏了她更多的例银和物件,俨然将她当作了养在宫外的女儿。

      来的宦官巡视一周,安心地点点头:“老奴,可以回去和皇上交差了。程娘子可别忘了明儿进宫谢恩啊。”
      程息福身,递给那宦官一小袋银子:“有劳阿翁了。”
      曾经自己身在漩涡之外,可不管那些宫中交往的规矩,可如今,却是要一点点学起来了。
      可没想到那宦官竟是不收,他笑得和蔼:“程娘子不必如此,老奴知道娘子定不喜这套风气,不用便是。老奴名叫孙奇,是皇后娘娘特意遣来照顾您的,您日后若有什么事,命人来宫中找老奴,老奴会替您通报皇后娘娘的。”
      程息心中感激:“多谢阿翁。”

      孙奇笑着离开,程息望着屋子里的琳琅满目,叹道:“幸亏还给我们留了院子。”
      储露在几案边坐下,边喝茶边意有所指地问:“姑娘……就只设两个牌位?其实我们建个暗箱,并不会有人发现。”
      程息的两指转着茶盏:“我要的不是偷鸡摸狗的祭拜,而是光明正大的万人敬仰;是立在社稷宗庙里的香火供奉,而非我一人的追思悼念。”

      储露懂她意思,又问道:“那姑娘接下去打算如何?”
      程息靠在背椅上,右手手指敲击着把手:“我本以为张霁会为那老宦官送药来,没想到他却死了……”
      储露知她心中仍有对儿时所经历的阴影,动刀杀人见血便恶心,如今间接害死一人,怕她心上过不去,宽慰道:“姑娘,那宦官本就是细作,死有余辜。”

      “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一旦踏上这条路,要查明真相,前路必定尸横遍野。血债血偿,今生我必不会成为他人的鱼肉,若要再斗,就等我百年之后,去阴曹地府斗吧”
      “只是觉得对不起师父,教我杏林春手,奈何我却是个屠刀人。”
      “那宦官的声音,与八年前宣旨的如出一辙。我就是……后悔自己毁了如今唯一的线索。”

      储露:“姑娘记不记得,任娘子及笄礼时,张霁并未在场。之后下午,那老宦官就死了。”
      程息:“那宦官死于蛊毒,凶手定不是张霁,他猝然一死,张霁必定惊慌,不露面亦是正常。可他……为何不给那宦官药呢?难道是药材来不及送达?从乌断山出发往云都,日夜兼程,十五日左右是可送到的。难道张霁并不想让他活下来?不可能啊……”
      忽然,大门外有人叫门:“请问程娘子在家吗?赫烜侯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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