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下

　　第八十一章
　　四月末，科尔沁的小王爷携王妃进京，左脚刚跨进京城，那边宫里就来人相请，说是皇上赐下了宴席。
　　马车里，颜笉看着熟悉的街道，不自觉地流下泪，凌宇偏头看见，抬手替她擦去，“你现在可不能激动。”
　　颜笉破涕为笑，“你知道我吗，我觉得自己好像那种远嫁塞外和亲的公主，有生之年还能回到生长的地方，如同痴人说梦。”
　　“看样子嫁给我你委屈了。”
　　颜笉靠在他肩头，低垂着眸子，很好的掩饰了那份失落，轻柔地道：“不，我很幸福。”
　　马车哒哒的声音传入耳中，颜笉知道，这一天终是要来的，右手覆上已经隆起的小腹，好孩子，要保佑阿玛和额娘能一切顺利。
　　玄烨这次亲赐的宴席，让王公大臣不得不对这么位小王爷上了心，宴席摆在了慈宁宫，老祖宗，皇上，皇后，皇上的表妹婳祎，裕亲王福全和福晋，恭亲王常宁全都出席了。眼花缭乱的菜式，各式各样的赏赐，凌宇一再谢恩。
　　“看你们夫妻和顺，王妃又将诞下麟儿，当年的亲事也算得了圆满。”毓萱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斟满的酒杯，“王爷，本宫敬你。”凌宇哥哥，你总算得到了自己的幸福。
　　纵有千言万语，都溶在了这醇醇酒香中。
　　“皇后都敬了，朕也不能落下，你进贡了马匹，草料，足见这些年的辛苦。 ”
　　“皇上言重了。”
　　男人的交锋从来都是无形的，玄烨对自己的那份敌意从未减退过，凌宇深知药一旦交出，保命符也就没了。
　　那边婳祎自是没感觉到暗潮涌动，接过侍女斟满的酒，也起身道：“我在科尔沁也得你和王妃嫂嫂的照顾，这杯酒敬你。”
　　颜笉见丈夫左一杯右一杯，有些担心，小声道：“适可而止。”
　　见状，玄烨倒拉上了毓萱的手，“你瞧凌宇和王妃可谓伉俪情深。”
　　毓萱让人换上奶茶，“你也要少喝。”
　　孝庄见小辈这般，笑道：“夫妻和顺，是这人生的一大幸事。常宁，这席间就差你和婳祎没成家了。”
　　“老祖宗——”婳祎不知怎的脸红了。
　　“皇玛嬷，我不成家是还没遇到意中人，婳祎这丫头是没人要。”
　　“常宁！你说清楚，谁没人要？”婳祎放下酒杯，起身就冲常宁来。
　　常宁也是调皮的，“我就说你了，怎么了，这么凶谁敢娶你？我要娶得女子定要像皇嫂这样温良贤淑。”
　　“你够了，皇嫂这样的世间就一个，你也不看看自己学识胆识能和皇帝哥哥比吗？”
　　“所以皇帝只有一个啊。”
　　打打闹闹也是这世上的一种缘分，欢喜冤家，说得便是常宁和婳祎。
　　“哀家听说皇后让内务府准备了好些适龄女子的画像。”
　　毓萱收回在婳祎和常宁之间打量的目光，“回皇玛嬷，皇上膝下子嗣单薄，臣妾想着多选些人进来家中也热闹些，百花齐放总好过一枝独秀。”
　　“咳……”玄烨被奶茶呛了一下，什么叫百花齐放，还有她什么时候找了些画像，自己怎么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常宁还来了一句，“皇嫂说的没错，爱新觉罗要子嗣繁荣，江山才能万代相传，皇兄，你辛苦了。”
　　孝庄很是认同毓萱的话，“宫里也该热闹热闹了，选秀过后再挑个吉日把常宁和婳祎的婚事定一定。”
　　“老祖宗——”
　　“皇玛嬷——”
　　这次两人倒是默契，可也没说半个不字。
　　席间众人笑而不语。
　　宴席过后的第二天，凌宇被单独宣至乾清宫的暖阁，出门前颜笉只说了一句‘等你回来用晚膳’。
　　昨日宴席上听毓萱说要给皇上选秀，凌宇还以为皇上对她并不上心，可现下在这坐等凌宇才发现书房中到处都有孩子和她的痕迹，布老虎，木头做的各种玩偶，七巧盒，在暖炕上还有一套孩子用的被褥，暖阁一处转角的墙上挂着毓萱的画像，在这幅画像的不远处挂着一幅毓萱抱着承祜的画像，能看得出来画中人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
　　这处暖阁是玄烨平日看书的地方，能进此处伺候的宫人极少，后宫来过这儿的也只有毓萱和承祜，从格局就可以看出此处的私密性，若非万岁爷的亲近之人是绝对没有权利进来的。
　　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进来。”
　　“嗻。”
　　凌宇听见梁九功毕恭毕敬的回答，起身，整理好仪容，“微臣给皇上请安。”
　　“起吧。”玄烨一身朝服，很明显刚下朝就过来了，“药带了吗？”
　　不带任何的委婉，单刀直入。仰面不能视君，但凌宇有明显地感觉到他比之几年前又成长了，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白瓷瓶，“这几年寻遍科尔沁，终于在一绝壁处找到了英白沐。”
　　这个白瓷瓶承载着的是两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希望，“朕可以给你加官晋爵，决不食言。”
　　凌宇将药呈上，“这不是皇上与微臣的交易，况且这药……”说到此处，凌宇有些不忍开口，“这药的量还不足以解当年娘娘所用的飞花汁子，当年留下的病根只能徐徐而治。”
　　“凌宇，这药是你的保命符，你是不是觉得朕真的不敢杀你？”
　　“微臣是陛下的眼中钉，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只是还是那句话您愿意为了皇后落个昏庸无道的评价吗？凭微臣与皇后多年的情谊，陛下觉得臣是那种不顾皇后的性命也要贪生的小人吗？”
　　看着桌案上的白瓷瓶，玄烨良久才开口：“要多久，多久才能完全根除病根？”
　　“万物相生相克，是上天造物的神奇，微臣说过了不可图快。”凌宇不解，倘若他二人真的夫妻恩爱，如今已有承祜在膝下，何苦要这般着急。
　　徐徐而治，玄烨和毓萱都身负子嗣的重任，她的办法便是充实后宫，可玄烨不愿委屈她，如果萱儿能再生一胎，那么暂时能对家国天下有个交待，那日提到有药物能让她有孕，妻子的眼神自己忘不了，那样的热切，倘若让她知道这药不能一次有效，那这场半真半假的选秀势在必行，玄烨开始犹豫了。
　　“朕最多再给你两年的时间，到时候若还是没寻到能彻底解除病根的英白沐，朕只能说你无能，到时候朕定会杀之，以绝后患。”
　　“微臣问一句，关于英白沐娘娘知道详细吗？”
　　“朕在，她不需要知之甚详。”
　　“所以娘娘是自愿还想有孕，还是皇上不惜一切代价还想要一个嫡子，以此来巩固江山社稷？”凌宇不再俯身，“或许找英白沐只是您的一个借口。”
　　“凌宇，若是前者当如何，若是后者又当如何？”
　　“若是前者，微臣还会继续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英白沐，若是后者……”凌宇顿了顿，“微臣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走。”
　　玄烨冷笑，“用你的项上人头和妻儿的命？”
　　“皇上小看微臣了，微臣要是下定决心，恐怕陛下都无力阻挡。”这一刻凌宇不再把他当作君，而是一个与自己相平等的男子，毓萱始终是自己珍视的女子，倘若真是后者，那自己就算是拼死也要保她一世平安。
　　当玄烨和凌宇在乾清宫争锋相对时，颜笉和毓萱在坤宁宫相谈甚欢。
　　“这孕中千万不能多思，母子连心，孩子是能感受到母亲的喜怒哀乐的。”
　　“娘娘是过来人，我一定听您的，只是今天从王爷入宫后孩子就不安分。”
　　毓萱笑道：“这孩子和承祜一样，喜爱阿玛胜过额娘。”
　　颜笉摇摇头，“我看二阿哥很粘娘娘的，方才午睡都抱着您舍不得撒手。”
　　“那是皇上不在，在他眼里阿玛可是个英雄，无所不能。”
　　颜笉很是羡慕皇后能这般谈论丈夫和孩子，因为皇上深爱着她，等自己腹中孩子有承祜那么大时，自己也可以这般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吗，王爷，他心中有自己和这个孩子吗？这一点，颜笉始终无法确定。
　　“娘娘知道皇上召王爷入宫为何事吗？”
　　“王爷曾和皇上有约定，每年进贡战马粮草，今日恐怕也是为这事吧。”
　　颜笉摇摇头，“娘娘生二阿哥时用过一味名叫飞花汁子的药，用过此药者有生之年不能再生育。”
　　毓萱皱眉，“王妃知道？”
　　“科尔沁的绝壁生长着一种名为英白沐的草药，世间唯有它能解飞花汁子种下的病根。”
　　毓萱是聪明人，话到此处也明白了七八分，“莫非王爷身负找药的嘱托。”
　　“我不知道皇上是何时托付的，我自嫁给王爷后就见他不停地派人去寻找，这几年一直没有结果，直到几个月前才偶然发现一株。”颜笉越说越苦涩，那时自己刚刚怀有身孕，根本不宜长途跋涉，可王爷在寻到英白沐后立即上了奏折，不带片刻耽搁就入京了，“娘娘与王爷是旧识。”
　　旧识两字让毓萱有些尴尬，“小时候在科尔沁受过老王爷的照顾。”
　　这多像书里写的，一同长大，彼此有着最纯真的感情，颜笉知道凌宇一直把心中最纯粹的地方留给了那个女子，哪怕过了很多年依旧可以为她付出一切，若是自己在生产时不幸也用了飞花汁子，凌宇也会这样对自己吗？
　　“王爷与娘娘是最了解的知己，为了娘娘王爷可以用命去寻药，英白沐不止是他的命也是我和孩子的命，求娘娘在必要时保王爷一命。”颜笉说着便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信为了一味药皇上会开杀戒。”毓萱觉得纵使之前玄烨对凌宇有敌意，现在也该消了，毕竟他已经成了家，而且很快就要有孩子了。
　　“娘娘就全当我是孕中多思，我与王爷只是一对平凡夫妻，而娘娘与皇上却手握生杀大权，方才娘娘有问过我想要什么赏赐，我只想要娘娘在关键时刻救王爷一命。”
　　毓萱拉她起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答应你就是了。”
　　颜笉抿了抿唇，王爷我相信你甘愿为她付出生命，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要你活着，孩子能有双亲陪伴在侧。
　　对亲密的人生出的不安的感觉，很多时候都是会应验的，后来的后来，颜笉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那份纯真带给凌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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