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下

　　第六十二章
　　“看见了吗？洪州的难民都涌到我们这边了。”
　　“对对对，全被官兵堵在城门外了。”
　　“我家二掌柜一个月前去洪州查账，说是洪州已经成死城了，饿死的人堆得满处都是。”
　　“别说了，吃着饭听的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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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毓萱所说，客栈有着南来北往的人，也就有着各种各样的消息。
　　“这位客官你刚才说城外来了许多难民？”毓萱接过荣宝手中的菜，借故问道。
　　“老板娘，您是忙着做生意忙昏了头吧，您得空去城外看看，那人，哎。”食客摇摇头。
　　“那这当官的怎么也不管一管？”
　　“管？”邻桌的插话道：“你们真是外地来的不懂我们这的事，咱们杭州可是有巡抚大人在，谁敢把难民放进来？”
　　另一人附和道：“洪州那些难民想着跑到我们这能活命，只怕是会一样的饿着，依我看，还不如往绍兴，湖州那些地方去。”
　　“去了又能如何，没听说吗，今年要求上交的粮食比去年足足多了两倍，我看啊，等我们把自己的余粮交完，这杭州也要成第二个洪州了。”
　　“你们可以往上面去告啊。”荣宝说道。
　　“告？自古官官相护，再说了这杭州已经是最大的巡抚了，你让我们往哪告？”
　　食客几杯酒下肚，好心说道：“老板娘啊，别看我们江南养人，养的是那些当官的！劝您一句，趁早换地方，江南的官可都是贪财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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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这一波的食客离去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荣宝几人都有些不敢看自家老板的神色。
　　毓萱示意他们都到后面忙去，玄烨方才就一直坐在那儿佯装看书，其实食客的话全都被他听了去。
　　“爷。”毓萱不知该如何开口，百姓的话其实最可信，况且方才不止一个人在说话。
　　玄烨并未大怒，只是无奈：“百姓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言可畏，只怕我在江南百姓心中早就是个昏君了。”
　　“这次出来不就为了寻个事情的始末吗？查清了，处置了，百姓们不会怨您的。”毓萱似是想到了什么，“爷敢去城外看看吗？”
　　玄烨长到这么大第一次亲眼所见何为骨瘦如柴，自登基以来自己追求励精图治，只为求百姓安居乐业，虽知要达到安乐需要很长的时日，但今日一见无不让自己觉得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皆是白费。在京城招贤纳士，可这些所谓的贤士就是这么对待子民的。
　　破衣烂衫，苟延残喘，人和人就这么挨着，有的人躺在那儿就像死尸一般。
　　“娘，我饿……”不远处一个小孩看着母亲手里的白泥咽口水，希望母亲分点给自己。
　　母亲看看白泥又看看孩子，把手中的白泥放到孩子嘴边，“来，吃吧。”
　　“不可以！”
　　那母亲就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白泥被打翻在地，本来已经饿极了也累极了，但看着辛辛苦苦找来的吃食就这么没了，仿佛要吃人一般，“你！”说着便朝毓萱扑来，玄烨眼疾手快把妻子拉了过来，但毓萱还是被她的指甲划伤了，三道印子就这么出现在玉白的手背上，流着血，有些心惊。
　　妇人扑地，“你还我吃食！”
　　小孩见没吃的了，哇哇大哭起来，这哭声引得别的灾民，人要饿极了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毓萱几人穿戴如此上乘，自然会被误解，尚有力气的灾民围了过来。
　　曹寅心道不妙，这下褶子了。
　　毓萱稳定心神，“乡亲们，这种白泥名叫观音土，会吃死人的。”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我们都要成饿死鬼了，还管它是什么东西，有能耐，给我们些吃食啊！”
　　刁民，云溪给了这些人一个白眼，自家小姐可是救了他们。
　　“这位夫人。”后方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观音土算什么，前几天还有煮婴儿吃的，灾民就不是人。”
　　煮食婴儿，让玄烨和毓萱愣住了，灾民一个个的盯着他们，仿佛也要把他们分食了。
　　“各位，明日起在这儿城外将会有施粥的棚子，一天不断，这土，还有这……这婴儿是断不能再吃的了。”
　　毓萱看着这些人，他们，不止是玄烨的子民，也是自己的，皇后，当母仪天下，自己有责任尽力去帮助他们。
　　曹寅不敢再多留，护着他二人赶快回去了。
　　回到客栈，毓萱便让荣宝和云溪开始着手粥棚的事，荣宝立马去粮铺将大米全买了回来。
　　“以咱们的人手最多能支三口大锅，云溪你和荣宝一个，陈风和王威一个，曹寅，我们三个一个。”
　　曹寅一听就坐不住了，“娘娘，就一个吧，灾民那么多，三个也顾不过来，再说了，人多一些还能保护您和三爷。”
　　云溪也是不同意，“是啊，娘娘，您手上还有伤呢。”
　　毓萱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道：“不碍事，他们只是灾民，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怎样的，照着做吧。”
　　在场几人都知道皇后看着温温柔柔的却也是个执拗的人，不听劝。
　　“行了，你们几个今晚就辛苦些，我去看看三爷。”
　　忘尘后院的主屋，玄烨长身立于窗下，从城外回来，未进一粒米一滴水，毓萱端着简单的粥菜进屋。
　　“三哥，该吃饭了。”如同往常在乾清宫一般，一碗粥，一份小菜，毓萱一一放在桌上，玄烨看着那粥，脑子里却不停的浮现出白天的画面，“观音土，萱儿，究竟什么是观音土？”
　　“难民饥不择食便会吃那种白泥，用来消除饥饿感，这种东西一旦吃多了便会丧命。”
　　玄烨苦笑，“我这个问题和司马衷的何不食肉糜一样吧？”观音土，吃婴儿，康熙九年，自己的天下就发生此事，无道昏君的评价不为过吧。
　　毓萱知道他难以接受，莫说他，饿殍遍野，若不是亲见，恐难知道这四个字的震撼，“三哥怎么会拿自己和司马衷作比较，他可是无力处理八王之乱的君王，而你却是少年亲政，智擒鳌拜的帝王，当真是饿傻了说胡话。”
　　“萱儿，明日的粥棚他人来做或许意义非凡，可我做却实实在在的打脸，一个君王给一方难民施粥便是明君吗，身为帝王，当要让这天下再无饥荒才是正理。”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毓萱拉着他坐下来，“借此次机会，肃清江南官场不也很好吗？”今日之前玄烨还对洪州县的奏折有几分怀疑，因为杭州的景象实难让人想象会有这般的灾民，凭着夫妻间的感觉，毓萱知道他的杀心已起。
　　“萱儿，方才那句话还有下句，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啪！’毓萱拿起的勺子直接掉在了地上，“玄烨。”
　　玄烨覆上她的脸庞，“官员是我命的，这份罪孽老天看着的。”
　　“胡话没完了？”毓萱有些愠怒，“咱们的承祜好好的，承瑞，清欢，承庆也都健健康康的，什么叫其无后乎，你是皇上，我是皇后，真要担罪孽，也是我和你一起！”毓萱气鼓鼓地看着他。
　　“好好好，不说了，真要有罪孽，我怎么舍得让你担，我是天子，天道之子，顺天意，是宿命。”
　　康熙九年四月十六，杭州城外支起了三口施粥的大锅，灾民尚且能得一吃食，四月二十，同样是施粥的人开始给灾民发放药材，一时间忘尘东家的善举传遍杭州城，但杭州的富贵人家却知道这家客栈大祸临头了，富贵之家不缺吃斋念佛的，按理说这样的善事该有人会做，可从灾民到杭州无一家施粥，只因杭州巡抚柳山一手遮天。
　　四月二十五，府衙官兵奉命收缴城外粥棚，却因一个女子的阻拦未果。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毓萱给她行了一礼，表达谢意。
　　“白夫人客气，只是你们这善心之举只怕明日得停了。”
　　“哦？”玄烨音调上扬，立马引来香寒的侧目，“皇上要来江南了，这些灾民要被赶去别处了。”
　　玄烨轻笑，当真是自己选得好官，“小姐你是？”
　　香寒浅笑，“我们算是三次见面了，我爹是巡抚柳山。”
　　毓萱接话，“原来是巡抚千金，是我们怠慢了。敢问柳小姐一句，看你也是心善之人，为何不劝你爹做些善事呢？”
　　“我爹是巡抚，救这些灾民自然不会像你们这样施粥了，他已经上报朝廷请求赈灾银了，至于我刚才说的赶灾民也不恰当，爹说为了不让皇上烦心所以要将他们送去别处，算了，这官家的事你们也不知道，反正我爹是一方父母官，对百姓可好了，你只要看这杭州城内就知道了。”
　　提起父亲，香寒很是自豪，为了江南可谓是费尽了心血，很晚了都还在书房写奏折，只为一方安定，爹常说要做一个让百姓称赞的父母官，从自己记事起，爹就是一心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的好官，纵使现在身为巡抚，可家中也并不是大富大贵。
　　听了这一番话，玄烨好奇，这柳山究竟是个什么人，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
　　四月二十五夜，钦差孙之璋接到密旨，停留洪州，暂不入杭州。
　　四月二十五夜，皇长子再次腹泻不止，这次，似乎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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