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混乱的颜料盘

　　现实世界下午两点半，一座欧式风格的高塔里。
　　无尽的楼梯连接起无尽的书架，一圈一圈，看不见终点。
　　正午的阳光明媚又璀璨，透过塔顶的彩绘玻璃在墙壁上涂抹出五彩缤纷的怪物。

　　五根雕花柱子沉默着撑起整个塔身，顶端与屋顶融为一体，呈现出精心雕琢过的弧度，书架和楼梯绕着柱子向四周蔓延滋长，勾勒出一座诡谲的迷宫。
　　书架的间隙中摆放这一些盆栽，都是些不知名的花种，阳光的味道与花香融合在一起，有些呛鼻。

　　玫瑰夫人拎着一个点心盒，顺着纵横交错的楼梯向上。
　　她走过的路留下一条细细的草径，几株小草因为生命力不够旺盛而倒伏在台阶上。

　　嗡——！
　　管风琴的声音骤然炸响，低沉又嘶哑，仿佛暮年垂死的凶兽在哀嚎。
　　玫瑰夫人停下脚步，望向底下某个阴暗的角落。
　　“如果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
　　“嗡——”
　　回应她的是一声更加低沉的琴声。

　　玫瑰夫人皱起眉，西方血统带来的深邃眉眼隐匿在层层叠叠的光影中。
　　楼梯上的草径不知何时枯萎殆尽，化为灰烬围绕在玫瑰夫人的裙摆边。

　　塔楼沉默了片刻，随即吟唱起悲哀的颂歌。

　　玫瑰夫人将点心盒放在书架的空余处，飞身跃下楼梯，裙摆处骤然炸裂开艳丽的红玫瑰和大团荆棘，将夫人送到地面。

　　“你应该明白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玫瑰夫人的声音遇上低沉的管风琴，与窃窃私语无异，话一出口就淹没在宏大的乐章中，但她并不在意，只是在花丛的簇拥中等这一曲终。

　　生机勃勃的玫瑰与迟暮将死的琴音欲一争高下，她们针锋相对，又一触即离，最终各退一步，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空想迷宫有些奇怪，您也会感兴趣的。”
　　琴声依旧连绵不绝。
　　“而您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
　　玫瑰夫人抚摸着花瓣，碧绿的双眸里满溢着光亮。

　　果然，琴声戛然而止，只余不成调的回声。

　　“我只做交易。”
　　低哑绵柔的声音混杂在未散去的琴音里，为破碎的曲调续上体面的一小节。
　　玫瑰夫人略微欠身，向黑暗中的人影致意：“稍后会有人将尾款送来。”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上城，异常管理局。
　　陆执良边处理杂事边等手下汇报巫九的行踪。
　　但情况不太美妙。

　　先前他们就一直找不到巫九的踪迹，整个专项组纠结这事纠结了几个月，后来陆执良才想起这老鬼还能躲在镜子里跟人一起进副本，这样不会被算作玩家，难怪他们一群人把整个迷宫犁了一遍也找不着鬼影。

　　镜中万象那个副本实属意外，巫九正缩在孟啊不珀热齐纳的小镜子里消食，突然感受到外面有个熟悉的精神力波动，好奇冒头一看发现是林北竹，于是顺手把自己和珀热齐纳安排进同一个副本找乐子。
　　而副本快结束，巫九正准备大杀特杀的时候，陆执良终于顺着局里成员的线索介入进来，及时制止了巫九并把幸存者送回迷宫。

　　也是因为陆执良突然掺和一脚，那场副本的进度和主线任务才很奇怪，巫九假装昏睡的时候除了在藏自己真正的躯壳，还在和陆执良争斗主线任务的内容。陆执良拼死拼活把巫九也算进三只鬼里，试图借字母龙套组完成主线削弱巫九的战斗力，没想到巫九和副本boss达成共识，反过来阴了常理局众人。
　　后来陆执良一怒之下直接介入副本和巫九打了一场，巫九当时刚融合了安娜的躯壳补身子，耗费了大量精神力，只好麻溜滚蛋。

　　所以牵着林北竹离开副本的其实是陆执良来着，她的背包也是陆执良顺便给她拿的，不过因为巫九的幻境还在，她没认出来。

　　而那时候陆执良也不知道林北竹的身份，回到现实准备继续追查巫九。
　　巫九本来准备传送回迷宫处理一下躯壳上的伤就直接找林北竹，没想到林北竹歇都不歇，又开了个门，巫九只好用权限把人送到安全祥和的破树林子里，收拾好自己后赶了过去，结果又被陆执良盯上。

　　陆执良也发现巫九是盯着林北竹来的，于是顺手查了一下林北竹的来历，这才发现燕读宴也在这蹚浑水。

　　现在，巫九又顺着镜子隐匿了行踪。
　　还好他最近应该都会跟着林北竹，只要找到林北竹就差不多能找到他了。

　　值得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陆执良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把钢笔随手一扔，然后从乱糟糟地快要堆到天花板上的材料里拽出两张纸，陷入沉思。

　　太空，宇宙，星际文明，以科技发展为主的未来之城，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
　　他没想到自己身为都市魔幻题材小说的配角，还会接触到科幻片。
　　尤其没想到这两个天南地北的世界会产生交集。
　　他把冷掉的咖啡一口喝完，然后苦着脸发呆，带头消极怠工。

　　笃笃。
　　情报部长来敲陆执良的门：“局长，这是C传回来的资料。”

　　陆执良回过神，抹了把脸：“放那就行，再让他顺便跑一趟皮尔厄斯，找林北竹。”
　　“好，不过他这会在玫瑰岛做支线，可能明天下午才能到。”
　　“那算了，正常给他批假吧。”

　　陆执良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人赶紧下班滚蛋，于是欢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死神降临……”陆执良把椅背放低，拿那两张纸盖住脸，半躺着喃喃自语：“丹布勒斯为什么不把燕读宴那个傻逼一刀砍死……”
　　冷白的灯光倔强地穿透两张薄纸，扰得陆执良不得安宁。

　　A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因为四百年前的死神杀不死四百年后的人。你是该休息了。”
　　陆执良缓缓直起身，死撑着偶像包袱一脸严肃的道：“那这边暂时交给你两小时。”
　　A：……
　　A把手里厚厚的一摞书扔在陆执良办公桌上：“送您的睡前读物，别客气。”
　　陆执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有一丝动摇，流露出想死的表情。

　　A正好挡住了陆执良视野里的灯泡，逆着光的人影颇有压迫感，陆执良不禁第一百次后悔把A忽悠来当自己的助理。

　　副本世界第三天，下午一点。
　　酒足饭饱的三人晃晃悠悠回了酒馆，准备收拾一下东西换个据点。
　　这两天他们在这边走动的多了，有些引人注目，尤其是林北竹那“眼神很凶的红衣女人”的形象简直深入人心，萨德利担心这群不怕事大的无业游民会暴露他的行踪，干脆忽悠着林北竹和封华一起换住处。
　　三个各怀鬼胎的人走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巫九。

　　不过由此可见萨德利绝对不是什么平凡的咖啡店老板。
　　他自己不提，另外两人也懒得问。
　　封华用类似测谎仪的道具反复确认了萨德利不会害他们，而林北竹压根就不担心这事，她觉得萨德利就算把封华拉到黑市上按斤买了也依旧会好好护着她，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

　　哦，当然了，这两天的花销都是冤·萨德利·大头付的账。

　　有萨德利的帮助，他们很快有了合适的方案。
　　萨德利作为当地人，思路更灵活些，他买了个可以控制开合的球体玩具回来，稍加改造，做成了可以远距离控制开合的球体玩具。

　　实验体已经被林北竹电成焦炭了，即使有几只没算在三个区块里的零散的实验体，也没被注射过诱导剂，算不上阿科玛。封华只好拿着小球，在避难所里找了只阿科玛取唾液。
　　正好取完唾液就能顺手把这东西安装在避难所的蓄水池里。
　　没错，他们要往全避难所的人都喝的水里，吐口水。

　　林北竹这么一本正经的总结的时候，封华差点没忍住拿长矛扎她。
　　毕竟他是负责“吐口水”的人。

　　萨德利此前已经研究过了，阿科玛唾液中的病毒能在常温下存活很长一段时间，足够他们折腾。
　　在琢磨阿科玛的口水的时候，萨德利顺便研究了一下血清的成分，发现这玩意用量并不必太大，于是一时手痒，请林北竹又弄来几瓶血清研究着玩。

　　血清配方是两个玩家都有的，不过因为之前林北竹把半个皮尔厄斯整停电的事，牡丹之心的实验材料有些问题，她大张旗鼓地征用了避难所里的实验室，结果背上了一份通缉令。
　　可惜林北竹这祸害早有准备，特意换了身衣服还易了容——化妆品是萨德利友情提供的。

　　副本世界第三天下午六点，天色将黑。
　　封华等了四个小时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布置好口水陷阱，身心俱疲地回旅馆，却发现一间屋子里烟雾缭绕。
　　他还以为是起火了，但又没闻到气味。

　　冒出烟雾的房门被人暴力踹开，两个罪魁祸首灰头土脸地窜出来，林北竹咳地上气不接下气：“咳……你这么搞咳咳咳咳……一会睡哪啊？”
　　萨德利也咳了几声，厚颜无耻的道：“没事，我再开一间，那间留给封华住。”
　　封华一脸茫然地看着烟雾里走出的两个人：？

　　萨德利看见封华，露出一个漂亮的笑，仿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
　　林北竹还在咳嗽，但看见封华后还是执着地开启嘲讽模式：“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封华沉默了片刻：“两个一起吧。”

　　“这玩意是小叮当用液体血清改造出来的气雾剂，我们不用费劲给爱丽丝扎针了，”林北竹又咳了几下，看封华脸上多云转晴，心里偷笑，又道：“而且你可以自己享受一间房了，开心吗？”

　　封华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到影子的头发丝都受不了这女人贱兮兮的模样，想冲上去让她知道阴影魔法的力量。

　　忽略那间还冒着烟雾的房间，其他一切好歹都算顺利。
　　几人商量了一下，都赞同尽快行动。
　　封华是实在不想继续跟林北竹待在一起了，林北竹则是下午问了巫九如何把副本里的人带出去想付诸实践，萨德利……
　　不知道为什么，萨德利得知林北竹能带他“去新世界见见世面”的时候神情诡异，三分激动三分悲痛三分忧愁还剩下一分难以言喻的情愫。
　　总之萨德利也很想赶紧结束拯救这该死的爱丽丝。

　　于是半夜两点，三个人沿着满街阴影溜到了避难所附近。

　　这种时间活动着的都是夜行生物。
　　而且大多是不怀好意的夜行生物。

　　林北竹一路上见了八百个拿着各种各样的“货物”的不明人士来搭话，全被萨德利笑眯眯地挡了回去，听他们交谈的意思，萨德利似乎还是个地头蛇之类的存在。
　　林北竹忽然良心上线，支开封华，问萨德利：“你确定要和我离开？”
　　萨德利侧过脸，半张俊朗的面孔被路灯映照出复杂的神色。
　　他轻声说了一个词，林北竹没听清。
　　萨德利又提高音量：“我会追随你直至生命尽头。”

　　临近夏日的夜，无风，但林北竹忽然感到寒意刺骨，激得她心绪纷乱，一股怒意无由来的在胸腔里翻涌。

　　压抑。

　　路灯投射下的光很局限，只堪堪照亮萨德利周围一小片。

　　发酵。

　　林北竹忍不住退后几步，与这位极合心意的同伴拉开距离，连带着远离了那虚伪自私的光。

　　宣泄。

　　她冷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您可真是天真，想必被骗过很多次吧？”
　　萨德利皱起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试探着说：“只有你能骗到我，但你从来不这么做。”

　　火上浇油。

　　画中与她相似的红衣短发的女人，莫名的好感，某种让她放下戒心的能力或道具。
　　不成调的音节组合出怪异的乐章，在林北竹心里激昂跌宕地唱。

　　“萨德利。”
　　“我在。只要我活着，就一定在。”

　　萨德利烦躁的握拳，又松开，然后十指交叠，极不自在地做着小动作，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但面对现在的林北竹，他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林北竹冷哼一声，抱紧双臂，一枚灰色印记捏在手里蓄势待发：“你觉得我是谁？”
　　萨德利露出诧异的神色，语速奇快：“斑卜，这是当时的你告诉我的名字。”

　　阴暗之井冷不丁地刷存在：“有些事是不到未来和过去看看是解释不清的，因为'这里'是错乱的。”

　　阴暗之井说得很含糊，但林北竹听出了些奇怪的信息，她的怒火得到了平息。
　　她试着问：“我们之前见过？”

　　萨德利眉间的忧郁散去了些许：“是的，但我大概不能多说，因为那对你而言是——”
　　萨德利的后半段话被莫名的力量掐断，只剩他嘴唇张合的模样，他立刻意识到了，于是换了个话题：“未来，皮尔厄斯肯定会因为我们几个而动荡的，你有合适的计划吗？”

　　因为那对你而言是——未来。

　　林北竹呆愣地回应了几句，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周围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就像前天刚到酒馆时那样，仿佛被扯进蛛网中心一般，牵连着无数根蛛丝堕入深渊。

　　光照不到的地方有魔鬼潜伏。

　　林北竹挣脱并不存在的束缚，急切地回到路灯下，抓住萨德利的胳膊，颤抖着想说些什么。
　　萨德利感受到了她动荡不安的精神力，于是将她拉入怀中安抚。

　　萨德利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带着清香的空气——即使他知道那是洗衣液味——他轻轻抚摸着怀中人的头发，言语间满是温柔：“无论你将要面对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封华走着走着发现后面少了两个人，回头找过来一看就看见这粉红泡泡铺天盖地的场景。
　　单身二十三年的天才阴影法师封华：……我他妈就不应该，就不应该手贱惹林北竹那一下。

　　萨德利正好面朝封华，他捋着林北竹的长发，向封华抛去一个挑衅的冷笑。
　　封华：？？？

　　林北竹没注意到封华又回来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在萨德利准备第三次从上到下撸自己头发的时候推开了他：“抱歉。”

　　萨德利好像还在回味丝般顺滑的手感，一手顺势搭在林北竹肩上，见她冷静了，半蹲下来与她平视：“等你以后见到我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林北竹知道他说的是“萨德利的曾经、林北竹的以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满腹疑问埋得严严实实。
　　萨德利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走吧，解决这些，带我去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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