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执拗

　　那年，开学，9月。

　　唐喏从卫生间洗完脸出来，被杜素君往怀里塞了一套衣服。

　　“你们校服还没发，今天先穿这个，这里可不是乡下，你在一中穿的土里土气，会被人笑话。小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连条裙子都没有？”

　　唐喏顿了几秒，用手擦擦湿漉漉的脸，沉默接过，准备回房间换衣服。

　　杜素君见她不说话，把人往旁边一推，快速走进厨房，一边冲唐建刚抱怨。

　　“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木木呆呆，也不知道随了谁，来了两个月，只知道待在房间里，没跟我们多说一句话，亏我还给她买新衣服。你说她脑子会不会被我爸妈带傻了？”

　　唐建刚放下喝完的豆浆，戴上眼镜，拿起桌子上的早报，放到眼前。

　　“唐喏从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对我们还不熟悉，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杜素君往碗里倒牛奶，“过段时间，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谁知道还得过多久。我记得她小时候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越长大越木讷？小妹把她送过来干嘛，她在乡下高中不是上得好好的么。”

　　唐建刚看了眼微微掩上的房门，神情老实，“这种话你以后别当着唐喏说，被她听见不好。老家的教育条件怎么能跟市里比，你妹妹想办法把她送进一中，是爱护唐喏，咱们已经占了人家两口子的便宜。”

　　杜素君撇撇嘴，“就你知道占了便宜，我这不是担心她万一把关系用完，到咱们唐立上高中的时候该怎么办？”

　　她总觉得杜叶岚非要让唐喏去一中上学是没把关系用在刀刃上。

　　唐建刚站起来，准备上班，“唐立才几岁你就惦记？倒是唐喏再过两年要考大学，你不如多照顾着点女儿。”

　　杜素君把公文包递到他手里，冲他瞪眼，“不用你嘱咐，我一个亲妈难道还能害了她不成？”

　　唐家的房子隔音效果并不好，唐喏对父母之间的对话恍若未闻。

　　她换好衣服出来，见桌上摆着两个碗，拿起盛半碗牛奶的那只“咕嘟咕嘟”喝下，看也不看旁边满得快要溢出的另一个，带上两根油条。

　　“妈，我去上学了。”

　　**

　　开学第一天，整个教学楼都乱哄哄的。

　　邓茵丽把唐喏带进五班，放眼望去，教室里只剩一个空座。

　　“你暂时先坐那儿，等明天我们再统一调座位。”

　　开学杂事儿多，她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

　　唐喏走到位子上，发现这个位子的空间格外小，被后面的桌子占去一大块。

　　她将书包放到桌子上，往后看。

　　后座的男生正趴在桌上睡觉。

　　枕在脑下的胳膊遮住半张脸，唐喏只看到一个清俊的侧面，额发乌黑，棱角分明，紧闭的眼窝上睫毛浅浅，好像比她在镇长家看到的洋娃娃还要浓密纤长。

　　唐喏咬咬唇，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

　　扰人清梦好像是不对的。

　　正在犹豫，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在身旁落座。

　　“诶，这位同学，你是我们班的吗？”

　　顾可大大咧咧地指指唐喏，又指指门牌上的班级号。

　　唐喏点头，模样乖巧，“我是刚刚转学过来的，邓老师让我坐这儿。”

　　顾可乐了，笑嘻嘻地拉她坐下，“幸好幸好，不然今天我只能一个人坐。”

　　唐喏骨架小，人长得又瘦，虽然地方窄，但坐下的时候没有碰到后面的桌子。

　　顾可拿过她的笔袋，看见上面写的名字，两人互作介绍。

　　连时易和向泓拎着篮球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看到顾可身边来了新人，齐吹口哨。

　　“哇哦，我们陆大少爷前面也有人敢坐。”

　　“新同学勇气可嘉，勇气可嘉啊。”

　　顾可瞪他们一眼，双手叉腰，摆出一副绿林好汉的姿态，“你们少欺负新同学，唐喏我罩的。”

　　连时易把篮球藏到椅子底下，抬头讥笑，“一个暑假不见，顾可你个子没长，胆儿却肥了啊，敢跟琰哥扛，有本事等琰哥醒了你冲他说。”

　　唐喏听闻，有点儿坐立不安，伸手拽拽顾可的衣服。

　　对方给她一个安抚的表情，“没事儿，只要你不乱动，别把他吵醒，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顾可没告诉她那些把陆琰吵醒的最后被人一脚踹出去，免得吓坏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小同桌。

　　唐喏闻言，缩缩身子把凳子往前挪几下，不敢碰到后面一丝一毫。

　　来这里上学之前，孟岑曾吓唬过她，说S市的学校跟乡下可不一样，每个学校都有个很牛叉的校霸，最爱欺负弱小无助的学生。像唐喏这样的转校生，更是他们名单上的头一份，说不定开学第一天她就会被人盯上。

　　孟岑不想让唐喏来一中上学，免得以后自己从附中升上来的时候碰到她。

　　可是无论他说得多么可怕，唐喏还是来了。

　　顾可见她有点紧张，叽叽喳喳告诉她好多学校里的事情。正式上课之前，唐喏知道了每个老师的讲课习惯，班上所有班委的名字，还有坐在自己后面的那个男生。

　　他叫陆琰。

　　“他啊，是我们一中远近闻名的大魔王——”

　　顾可正要细说，班主任邓茵丽走进来，她只能闭上嘴，乖乖听讲。

　　大魔王？

　　唐喏哆嗦一下，小身板更显弱小。

　　打开课本，跟着老师读课文。

　　高二的课文她在暑假期间预习过，老师讲的都能听懂，唐喏松口气。

　　文科的东西可以提前背诵，小姨希望她在一中能跟上进度，把史地政的课本提前买齐，唐喏用两个月的时间预习过一遍课本。

　　前两节是唐喏预习过的科目，她紧绷的小脸慢慢松缓。

　　下课铃声响起，身后有了动静，陆琰伸伸胳膊，从桌上趴起来。

　　“琰哥，开学第一天你就敢睡过两节课，其中一节还是邓大妈的语文，牛逼。”

　　连时易冲他竖起大拇指。

　　陆琰懒洋洋地抬眼，不爱搭理他。

　　发现前排坐了个人。

　　唐喏要出去，此刻正小心翼翼在椅子上一寸、一寸往外挪，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能碰到身后的桌子。

　　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处在别人的视线中，整个人呈平行姿态与椅背齐平，像只蜗牛似的慢吞吞移动，费了好大劲儿才站起来。

　　女孩儿穿着一条淡黄色小棉裙，脚下一双白球鞋，露在裙摆下面的小腿莹润笔直，脚踝纤细，孱弱得仿佛一捏就能碎，整个人显得娇娇小小。

　　陆琰手插在兜里，挑下眉。

　　打哪儿来的小土鸡？

　　小土鸡刚站起来还没站稳，被顾可拉着往外跑，临出门前还听到她吼，“快跑快跑，一会儿厕所排不上号。”

　　连时易在后面嘲笑，“顾可，肾虚现在能治，记得服肾宝片。”

　　顾可回头，冲他竖了个中指。

　　连时易笑得乐不可支。

　　唐喏两节课紧张得没有喝水，其实并没有想上厕所的感觉，可是排到队伍的最前端，她想着不能浪费，随顾可进去。

　　等回到教室，才发现后面的男生已经抬头坐在椅子上。

　　一头黑发被压得凌乱，神色慵懒，表情淡淡的，唐喏定睛望了眼他的睫毛，果然长得能戳人。

　　她回忆起以前用手指碰洋娃娃眼睫毛时候的触感，扎扎的，痒痒的。

　　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感觉？

　　唐喏刚要坐下，听到向泓喊，“琰哥，要不我跟邓大妈说一声，让新来的小同学坐后面，过几天等傅川朗从国外回来，正好加张桌子，让他俩当同桌。”

　　陆琰喜欢上课睡觉，长腿大咧咧一叉，一人占俩人的地方，高一一年他前排从来没有坐过同学。

　　一中的老师都知道他的习惯，邓茵丽就算心里不满，也不会说什么。

　　唐喏扶着椅背的手微微僵硬。

　　以前的高中，最后一排都是留给那些已经放弃学习的学生，因为距离讲台最远，上课时私底下说话司空见惯，乱嗡嗡的时候根本听不清老师在讲什么。

　　陆琰垂眸望去，目光中一双纤白的手捏紧椅背，指尖葱葱，依稀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白得通透。

　　小土鸡浑身抖了一下，又缩缩肩膀。

　　他突然扯了扯唇角。

　　陆琰什么都没说，长腿收回，站起来往外走。

　　“哎，去哪儿啊？”

　　他还没回答是行还是不行？

　　门外传来懒散的语气，越飘越远，“打球。”

　　连时易看眼教室前面的钟表，“只剩十五分钟了，打什么球？”

　　又连忙从桌子底下捞出篮球，追出去，“喂，等等我啊。”

　　几个篮球队的男生紧跟在身后一起跑出去。

　　唐喏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顾可撑着脑袋想了几秒，拉她坐下，“不管，先坐这儿，要是陆琰非要你往后坐，别担心，我跟你一起移过去。”

　　她气哼哼的鼓起腮帮子，“哼，这群男生，就知道欺负我们女生。”

　　唐喏小心探探四周，低声问她，“陆琰，他，会不会打人啊？”

　　顾可点点头，兴奋地给她说八卦，“会啊会啊，你听过他的事迹？陆琰打架可厉害了，听说上次和十五中那群流氓干架，把他们学校的几个大佬打到住院，头破血流不说，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头破血流？

　　唐喏小脸刷白，想起他趴着时撑在外面的胳膊，线条分明，隆结的青筋仿佛蕴含无穷的力量，短袖尽处，有一大块肌肉鼓鼓的撑着布料。

　　很是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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