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入凡尘

　　司机跟随高先生的时间，可比想象的久远，高先生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这样，生气的时候，不多话，回到家也只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就算是严先生或者张先生在，他也不会说什么。高家二先生崇拜艺术，自己又不能言语，这个家里，只有二太太或者是善晴小姐能开解他……现在这样，他只敢老老实实的开车。
　　洛如思见他刚才的神色，自己也有点恼，她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吗？她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不分青红皂白，不是说会好好听她说吗？她一边腹诽，一边安抚着身边的人，跟座石雕一般坐在后排，还若有若无的散发着冷气，她不自觉的抱臂搓了一下。
　　高乐凡瞥了她一眼，刚刚的确是怒火攻心，给她披着的外套就扔在沙发上，也忘记带出来。
　　“把我的衣服拿回来。”
　　“我的西装，就在刚才沙发上。”
　　“嗯，就按说好的谈。”
　　“不变，就按说好的价格给，不算高。”
　　“怎么，郝家不就想让我帮他们一把吗？这点小恩小惠算什么。”
　　张阔余在那边愣怔，这算屁小恩小惠，这么一个小单子三千二百万，小恩小惠？还不如直接做公益项目。傅漠关在对面也愣了一下，这个数字，他有点敏感，燥郁之下，不自觉的松了松领带。
　　“阔余，不要紧，就这样，记得把衣服带走。”他不喜欢的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触。

　　“怎么，因为他动了我，你生气了。”洛如思知他的脾气，那衣服不贵重，从前在酒席上被女人没有来蹭上的衣服，都成了不入眼的垃圾，论精神洁癖，他俩是一路人，她也曾扔了傅漠关擦拭过得罩衫，因为穿在身上有一种插足别人感情的羞耻感。
　　“不是。”
　　司机的车速稍稍放缓，一方面，前面有些拥挤，另一方面，先生开口如此炎凉，他慢些，仔细些，别再出什么岔子。
　　“那是什么，因为我跟他谈了谈过去？就因为这？”她挪着手指，点在他的腿上，勾上搭在那里的手，晚上他牵她走过那长廊，很温暖。
　　他僵坐在那里，与以往不同，心里很是挣扎，他还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能那么平静的对待傅漠关，而对他，曾经却能冷得足够漫长，论正理，傅漠关那一家人可是跟高恒站在一边的。可是，他知道，自己这样想有多么小心眼，毕竟现在，他们过得挺好。
　　她的指头钻进他手掌和大腿的间隙，有点凉，他就不自觉地握紧了，旁边传来她两声笑，心满意足的。唉……“洛洛，你真过分，像是我在这斤斤计较。”
　　洛如思把整个手掌钻进他手里，食指不安分的抠弄他的掌心，“怎么，惹到你了？”
　　他翻过手，十指交握，攥紧了这双手，修长，真适合带枚戒指。
　　“说话呀，还是……在想怎么惩罚我？”
　　“越发不知羞。”
　　“啊？我们是讲礼义廉耻的关系么？”
　　“你……”他的怒意像是被她抽成丝线，玩弄在手心，柔柔滑滑的消散着。
　　“我以为，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呢，男朋友，不是吗？”她有几分认真，质疑他。司机在前座默默捏了把汗，洛小姐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偏选了激将法？
　　“只是男朋友吗？”
　　“还想别的？再这样生闷气连男女朋友都做不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么，就这么凶？听起来，倒像是我的错。”高乐凡的眸子半眯，竟然威胁他。
　　“就是因为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而你又不说，才凶你，你逻辑有问题！”
　　高先生显然没同人吵过架，还没有“谁声大谁有理”的经验，原本清晰地思路被她这么一吼，思维全跟着她走。“……”
　　“光叹气有什么用，明明是你先生气的。看着，从这里到家里，你要是不解释清楚，就别想进门了，不是有本事跑到欧洲吗？再去一次啊，去了看你还能不能回来！”
　　高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可不行，他不能不进门，他还要每天听外婆的念叨呢。心里这么想，可是高先生还是要面子的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司机，司机识相的升起了隔板。
　　“乐凡，我真的，好累，抱抱我，好不好。”

　　高乐凡完全没料想，刚刚还精神抖擞的同她拌嘴的女人，见他没再呛声，竟软下了身段，倚在他身侧，刚才就见她脸色不太好。他贴着座椅伸手，从背后结实的揽起同他相比略显娇小的身躯，翻身让她伏在自己身上，双手捋顺有些糟乱的头发。
　　洛如思把脑袋放在他肩上，心像是在汪洋混沌里浮沉了半生，着了地。
　　夜渐渐深沉，依旧是在车上，在夜里沉默的穿梭。他主事的这八年多，有善晴陪伴的只有寥寥几次，她的身体出问题后，大多是他和张阔余接手。张阔余有自己的车子，返程往往只有他一个人，也是这样，看着窗外，倒退的树木和楼房，渐渐熄灭的灯光，哪怕是盛夏，也会有无数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而今，身上暖暖的，竟是这个刚刚给他找了点烦恼家伙。
　　“洛洛，你流口水了吗？”
　　“洛洛？”
　　他以为她睡了，只听到浅浅的一声抽泣。
　　“洛洛，不要惹我，我不想对……”
　　“乐凡，我好痛。”
　　从刚才，感觉到水渍洇透了肩膀，他的手就开始握紧，难得能压抑住的怒火被重新点上，烈烈燃烧，他的意识将要被火光吞没，他的暴戾正在一点点的叫嚣，“高乐凡，你忘记该如何惩罚她了吗？太过纵容，她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的优待得不到回报的。”
　　她软软的卧在身上，压制着心头喷发怒意的火山口，他咬牙切齿的说着最后的警告，洛洛是他的洛洛，可他还有迁怒别人的能力，让明天的头条变成傅家的堙灭，也不是太难，至于后果，他未考虑。
　　她说，她痛。
　　“洛洛……”他攥紧的手松开，那个阴暗的声音咒骂了一声随即消散，“洛洛，乖，我在。”
　　她的抽泣渐渐势猛，自己想要平息却总是压抑不住，花掉的妆容曾在他的衬衫上，雪白厚实的料子呈现一片斑驳，她的嘴唇润着泪，在持续的颤抖中果断张开，咬在那厚实的肩膀。
　　仿佛，是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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