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入凡尘

　　初见洛如思，是傅漠关大二的暑假，她当年刚刚高中毕业，柳呈竹的生日叫来了许多人，谈天论地，傅漠关本没想留下，可是桌上的位置着实微妙。柳呈竹左侧坐着他的女朋友，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那女孩坐在主人右侧。傅漠关猜不透，抱着看戏的心情，拉着左生坐下，左生刚从一局撤下，酒色上脸，看着正对面的洛如思，有些想法。
　　十八岁，柳呈竹那年十八岁，洛如思也是十八岁，但看上去，洛如思仿佛十二三的神情。左生拉着傅漠关，悄声说了句，呈竹这小子，女朋友就是玩，上手那边才是正主，点菜时就看出来了。
　　傅漠关一开始也是这么猜的，可是被说出来，就有几分不快。
　　席间，柳呈竹对自己的这位哥哥好一通称赞，名牌高校的学生会长的名号，放弃出国交换的资格兼修工商管理，这足以引来一群准大一学生求赐教。傅漠关那年才二十一岁，可是性格老道，就算年轻气盛也不至于显摆，不知怎么，他就把过去二十多年从不张扬的话语都搬了出来，从入学请客吃饭该怎么请才友好而不尴尬，到跟什么人搞好关系能得到更多的回馈，席间不少人点头称是，唯独她。
　　洛如思一看就是那种大方的女孩子，眼神闪光，神采飞扬，但不管她赞同与否，都不会表态，武义萍说过，她的脸看着无害，就是个障眼法，实则人精。这点，傅漠关轻松看透，甚至断定，她不喜欢他的说辞。
　　傅漠关对周边的捧场还是受用的，抱臂，那眼神在全场扫视，入眼的，却只有她一人。
　　“我说了这么多，你们自己喝一杯吧，当是谢谢我。”傅漠关开车，又带着左生这半个醉鬼，根本不想碰酒。
　　“大哥你得喝，我们敬你。”王超举杯。
　　“这敬酒，得让人心甘情愿的喝，你这么干巴巴的劝，我是没兴致。”傅漠关对初出茅庐的小子们，不屑一顾。
　　柳呈竹刚要给自己添酒，那瓶儿就被从手里抄走，傅漠关刚刚就看到了，她的神情，变了，狡黠，机灵，还有几分，诱人。
　　那年夏天，十分的炎热，洛如思从柳呈竹手里抄走了酒瓶，拿着自己的空杯，迈开长腿，在众人注视下，走了半个圆，到他身边。
　　她拎的是干白，柳呈竹打算一醉方休，在柳爷爷的酒室里精挑细选，才找了这瓶产地优良、年岁足够的。满满一瓶，被她毫不客气的注满了280ml的杯子，左生虽醉，还是嘟囔了一句：“不对啊姑娘，不能倒满。”
　　洛如思眼都没抬，“怎么，你也想来一杯？”
　　左生默了。
　　从洛如思拎酒过来，傅漠关就没再看她，手指捏了根牙签，差点就掐进肉里。他的每个毛孔都能感知到，她，就在他身旁，酒声在耳边响起，哪怕是再大些的波尔多杯，他也乐意，这声音，最好不要停下。
　　“哥哥，”洛如思歪头看他，手里的酒杯端在他眼前，“我不喝酒的，可你说的太对了，我真心想感谢你的，大家手里都有酒，那这杯酒，你来喝，可以吗？”
　　那神情，不娇不媚，诚意十足，说的跟真要感谢他一般，看不出一丝揶揄，傅漠关轻笑，栽了，栽了。
　　洛如思显然不是见好就收的人，把酒瓶和空杯都留在那里，自己甩着空空如也的手，回到了位子，柳呈竹低声说了句，“那酒我还没喝。”
　　“你要喝？”
　　“嗯。”他有些烦闷。
　　“王超，把你背后那瓶拿来。”
　　王超本来就贼兮兮的想打开，一直没找到机会，这啤酒的确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好奇心。几经辗转，到了洛如思手里，利落的剥去封膜，拧开，咣的一声放在柳呈竹面前，五粮液，五十二度。
　　柳呈竹苦笑着，打算往自己高脚杯里倒，偏偏被洛如思拦了，“疯了吗？去拿酒盅给在场的各位满上，小小年纪，喊大家来给你过生日，烧高香了你。”
　　那年，洛如思就是个口无遮拦，天真蔫儿坏的丫头，用一瓶五粮液，放倒了在座的无知少年，还有一位哑口的青年。

　　傅漠关捏着杯子，慢慢的品着刚才牛饮过的干白，味如饮水，不如她添的酒有滋味。柳呈竹看得见，切了蛋糕给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提了一句，“你喝这么多，嫂子不会怪你吗？”
　　“她回德国了。”
　　他本不想去看洛如思的表情，可是目光余处，总能注意到她的脸，高高兴兴的吃着栗酥蛋糕，同身边的女生开着玩笑，面如奶油，泛着自然绯红。他有些失望。
　　饭后才不过两点，夏日悠长，柳呈竹又在兴头上，让服务员开了KTV的包房，打算接场。
　　洛如思爱唱歌，暗搓搓的跟在后面，一屋子十几号人，就她一人还算清明，滴酒未沾。
　　转道去KTV时，他把车钥匙扔给了服务生，等会司机来开走，本来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洛如思，偏偏回了头，盯着他和服务生，然后等他跟上这群人，那个嚣张的灌了他半斤酒的洛如思，低声说了句，“抱歉，我没注意你开车了。”她的脑袋约摸到他肩膀，侧头在他手臂边说的，并没敢直视他有些红的眼睛，那话，直接钻进他的心。呈竹提到郝月，他才找回一丝理智，就算是喜欢，他也不能如此，她这一出，打碎了最后一点理智。
　　不动声色的是她，理直气壮的是她，低声下气的也是她，他被击中了，还是连发。

　　洛如思见他别过脸去，摆手不做计较，欢喜着跑开，把包扔进武义萍怀里，头一个钻进了KTV包间，大家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点了五六首歌。左生醉的头疼，打算等司机来把他送回去，进门就歪倒在点歌台的沙发上，离着洛如思三四十公分。王超和顾正言双双五音不全，断不敢抢在前头开嗓，就老实的拉着几个同学坐在中间，离着点歌台最远的沙发还没人坐。柳呈竹揽着女友去买饮料，傅漠关一进门，看都没看，鬼使神差的坐在那三十多公分的空隙里。有个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洛如思挑了许多要点的歌曲，专心致志，挨个点上，直到脖颈间伸来一双手，瞒过她，伸向点歌台，随手戳了一曲，她有些愣，还有些热。
　　“在点谁的歌？”
　　耳畔响起慵懒儒气的男声，她被吓了一跳。
　　“随便点……的。”
　　“声音小点，酒喝太多，头好疼。”傅漠关的手，搭在她身旁的沙发上，从侧边看，她的半个身子，圈在他怀里。
　　洛如思是有几分大大咧咧，可她对某些事情很是敏感，比如，他这话，不是对一个普通朋友的口吻。而让洛如思为难的是，那酒是她灌得，也难怪傅漠关如此。可她，并不习惯他靠得如此近，那酒的味道，会熏醉了她，可换作旁人，她不会这么排斥。
　　柳呈竹回来，恰好洛如思站起身，打算躲进中间的人群，武义萍推了推几个喝的有点多的同学，给她辟出一个座位。自始至终，她就没再开口，没再动过。
　　傅漠关见她走开，有几分尴尬和失意，忍不住看向她，却发现，她大方的回视，甚至带着几分礼貌的笑意，毫无异样。他不是毛头少年，没有羞愧难当，没有不知所措，借着柳呈竹进来，切换成生日快乐歌，柳呈竹喝的晕乎，乐滋滋的听完，挨个击掌道谢。
　　那天，挺高兴的。洛如思第一次完整的听完《吻别》。

　　想到这里，傅漠关喝空了自己杯。高丁带着安卡早已离开，杨一诚过来送了一瓶威士忌，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他一人守着这片空荡。
　　酒满，他闭眼，那些往昔就在眼前。
　　柳呈竹看着嬉笑打耍不当回事，可是对洛如思和傅漠关，他算是看透了。干柴，烈火，相比郝月，姑妈肯定喜欢洛如思这样的丫头，贴心，可姑父就不同了，他最中意郝月的，就是无人替代的家世，他们那小小的布厂算是搭上了飞黄腾达的快车。柳呈竹想了一通，退回到自己，就是他的私心，也不希望外生枝节，虽然从小到大，傅漠关无一不让着他，从着他，可对于洛如思，他就想建个铜墙铁壁锁起，不过，怕是会被她打死。
　　大一那年暑假，傅漠关主动说要给他庆生，柳呈竹应下，叫来自己的五个姑姑，四个叔叔，拖家带口，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傅漠关看这局面，想起了当初，洛如思坐在主宾位置，的确是那个原因了。
　　而后三年，他们都没再见面，并不是傅漠关放弃了，也不是洛如思没期待过，他们不是同级生，也不是同校生，茫茫人海里，只握着彼此的三个字。况且，洛如思想就这样碾碎这颗有缘无分的种子，对他也好，柳呈竹说过，哥哥嫂子是他见过最恩爱的青梅竹马。
　　那些暧昧的情愫，是酒精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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