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入凡尘

　　严森的信息来得慢，那是肯定了。他本打算留在现场，等警察带出高恒，他也好圆满交差，多少年不做这样凶险的事情，这一瞬，他的成就感和自我膨胀达到了极限。
　　“严医生！你快来！”跟着救护车的护士认得他，“病人出血了！”
　　严森一早怕自己不方便包扎才叫来那么一群女护士，救护车上，连随行医生都是女的。可是肩背伤而已，出血不是正常的吗？
　　“严医生！病人，病人是不是怀孕了啊！”
　　严森的迟疑飞速消失，“都给我起开！让道！回医院！”
　　“洛如思？洛如思？大姐？嘿！姑奶奶？你醒醒！”严森跳上救护车，漂白的床单上洇出团团血渍，他噗通一声跪在她身边，“你他妈别吓我，他会打死我的！祖宗诶！妈的开车啊！走啊！”

　　傅漠关坐在轮椅上，死死的盯住里面，不出意外，他的“哥哥”也在里面。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开始往里面潜入，空老的房子，里面不再有怪叫，不再有喧闹，甚至，没有呼吸声。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楼下，行动指挥正在规矩的劝降。
　　直到整个一楼被荷枪实弹的警察包围，二楼传来一阵窸窣，所有枪口瞬间移位，从四面八方对准二楼。
　　“别开枪，我不是高恒。”二楼的玄关慢慢挪出一个人影，是莫欢。
　　他缓慢下楼，离着枪口越近，他的心脏跳得越是剧烈，忍不住讥笑一番：傅漠山，是你吗，你感受到了，这一天是你想要的吧。
　　莫欢被押解出来时，傅漠关的表情，突然松动了。他还活着，他的哥哥的心脏，还活着。
　　“看到我，你很失望吧。”
　　“并不，你必须活下去。”
　　傅漠关看得到，莫欢的手枯黄、瘦弱，这个精明强干的男人，这个曾在安北搅动风云变幻的男人，这个曾得高家重用甚至差点成为高家姑爷的男人，竟也有如此一天。
　　占据二楼的部队传来消息，高恒，躺在楼上，胸口，插着一把军刀。尸体抬下来的时候，推着傅漠关的警察早已带他回到车里，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军刀长什么模样，不出意外，刀柄上那条绢带应该还在。纹着奇异图腾的粉色带子随着夜风，稍稍舞动了一下，洇上了血，就再也没飘起来。那是傅漠山最喜欢的一把刀，当年，送给高恒做块敲门砖，造化弄人，竟是拥有傅漠山心脏的人用这把刀杀了他。

　　医院的VIP病房楼，一群彪形大汉在院里驻扎，那个亮着红灯的地方，密密压压，随着两辆救护车相差不足半个钟头到达，这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高家的特派救护车到的早些，张阔余早已在旁边候着，他原本的算计中，今天该耀武扬威的指使高先生奉一杯茶，不枉他纡尊降贵当了这么多年的助理，论正理，他是高丁未过门的小姑父。可现在，张助理的面色比平日还冷清，眉头紧锁，嘴角紧崩，不时闭眼，握着怀里的坠子祷告两句，“……善晴，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车来时，他忙不迭的跑上前，却连那人的面孔都没看清，他穿着黑衣，混淆在一群保镖之中，李迪他们都没分辨出这般慌忙的军师。手术室门口，除了三姐候在老杜的手术室外，其他人都等在那里，护士拿着药棉挨个清理伤口，见骨见肉的的伤多得是，每个人却都没有心思。依然没人理睬他，张阔余的心坠了谷底，真的像他们说的，军师这次，该死。

　　高乐凡在手术中清醒了一会儿，他想要手机，却抬不起手，这种糟糕的感觉比十年前更甚。懊恼之后，他觉得血液上涌，眼前模糊，周身却开始温暖。
　　这种温暖，对他，对他们这一辈来讲，是记忆的分水岭。
　　那是二十四年前，第一次从英国回来，他们三个时隔一年多再次见面。他九岁，小姑姑十六岁，高恒那时也十六岁，比正常孩子瘦弱许多，与九岁的他站在一起，仿佛一般大。高恒跟母亲住在当时的高家老宅，他的父亲去世多年，高家迁居英国，这母子俩怎么也不肯离开，与其说是难离故土，不如说，他们怕，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孤儿寡母，背井离乡，那还有什么意义。
　　高恒的母亲是懂得自乐的人，高恒毕竟还小，更愿意同他俩这些孩子在一起，那两年，除了高恒常常被母亲玩笑着打扮成小姑娘，一边哭一边跑来找善晴，高乐凡不记得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壁炉总是暖烘烘的，那模糊的童年印象也就暖烘烘的。
　　印象中，最后一次以亲人的身份同他见面，是爷爷的葬礼。善晴打理的很妥帖，气氛肃穆，庄严，礼仪周全，悲痛之余，高家人默认了新一任的当家人，哪怕是个年轻女人。
　　“牝鸡司晨。”说这话的人，面容白净，有几分脱俗，头发齐耳，配着丹凤眼，难免不引人注意。
　　善晴听得到，黑色礼裙柔柔的垂着，她的步子轻缓，越是接近，越是看得出差距，身高，高善晴175cm，而说话的男孩，同是二十五岁，他才将将160cm。
　　“是谁家的孩子？”
　　“长子，卓江的。”
　　“卓江？他走了好多年了……”
　　“是啊，不然，主位自然是他的，现在也就是这孩子的。”
　　“不见得，这身形，难登大雅。”出此言谈的，是善晴的姨妈，不多久，她就坠崖身亡，凶手是谁？无果。
　　……
　　高乐凡的额上，渗出一层汗，他的脑海开始翻涌，越来越理不清那根时间轴，高恒是先出柜还是先对善晴下手？傅漠山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心换给了莫欢？莫欢那么厌恶高恒，却收下了他用卑鄙手段挖来的心脏？是这样吧？这些曾经塞满他脑海的事情，开始分崩离析，如同遮住眼帘的镜子，碎成了粉末，飘渺之后，有个哭泣的女孩站在那里……
　　“你是谁？是洛如思吗？”那孩子长得很像洛如思。
　　“爸爸，我要找我的爸爸。”
　　“你爸爸是谁？我带你去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我妈妈说，你是坏人，是你拆散了我们一家人。”
　　“你爸爸，是谁？”
　　“是傅漠关。”
　　一拳下去，那面镜子又碎了一地。
　　“高丁，丁丁……”洛如思拿着一束玫瑰，那是他亲手种的。
　　“洛洛，你在哪里？”
　　“高丁，你过来……”
　　洛如思拿玫瑰招他，他便往哪里走去。
　　“我们一起死吧，死了，比活着舒坦。”
　　“你在说什么傻话，都过去了……”
　　“傻话？”洛如思笑靥如花的面容倏忽变化，眼神里无尽悲凉与绝望，“你等着。”
　　那束花化作利刃，直直朝他过来，剑走偏锋，扎在他的胸侧……尽管，他能感受到，这依然是梦境，却无力去击碎这片假象，如果，告诉她真相，她只是痛快的扎来一刀，他倒轻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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