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入凡尘

　　知道她是洛如思，也就知道了她的由来，这就是高先生，怎么可能瞒过他，但豢养一个宠物比爱一个人轻松得多。如果，他爱安卡，可能就会深深的挖掘她背后的种种恩怨。好在安卡也不在意过去，哪怕是父母双亡，众叛亲离，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日子太苦了，苦到她偶尔会想：是不是，死亡比这日子还要快活些？她不能死，她还有几分尊严，若是死了，怕是同王熙凤那般，也不知道，这年代还有没有乱葬岗。
　　严森说她单纯，哪怕是为了钱而贴上来，她也是最单纯的一个，仅仅为了钱。高丁却知道，她太过现实，如果在浴池喊一句，都不至于到那个下场，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熬过去，就那么硬撑着，眼泪都不流。

　　“你刚才跟谁在一起。”
　　收到高先生的短信，严医生还是蛮惊讶的，毕竟这个人从未发过什么信息，对他而言，编辑信息浪费的时间足以解决事情。
　　“患者啊。”忖度一番。
　　“谁。”信息回复很迅速。
　　“你说还能有谁，你都这么问我了，还能有谁。”严森为自己捏了把汗，装满医学知识的大脑开始为了刚才的对话飞速运转，没说错什么话吧？
　　“她，病了？”
　　“没有，就是普通的检查一下，怎么？”严医生自然还是稳得住，既然不是电话，他自然看不出自己话语里的颤抖，再说了，他刚才也乱讲，无非就是劝诫了那个女人几句，什么身份的人该做符合身份的事，总不能时时让他解忧，上个月被拖着喝了五场酒，他差点上不了手术台，这是很严重的。
　　“没事。”高先生这边，茜草般的女子坐在沙发上，规规矩矩的泡茶，无意翘起的尾指凌在半空，勾着他心神不宁。

　　安卡沉下心，温了茶杯，洗过茶，斟酌着水温，泡着一壶祁红。
　　“他是个好人，值得你付出。”
　　这个是严森说的，她拿捏不透。
　　她同他，说的直白点，不过是利益关系，世俗点，情人关系，再露骨点，当然也是最坦白的，她介入了他的婚姻，虽然是被迫的，可是，是个卑贱的角色。
　　“很多事情，或许会超乎你的想象，但是，纾解他的心情这种事情，你来，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这是严森说的，她听着有几分压抑。

　　“茶泡好，再久就要浓了。”
　　他的声音如同一根银针，戳在她的皮肉上，唤回飘走的神魂，她佯做赏花，顺手抽走了花瓶里开始枯败的一朵雪山玫瑰，扔进垃圾桶，端着木质茶盘，往他办公桌走去。三十出头，怎么有这么老俗的审美，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踏上地毯就不留半点声息。
　　他看着她的鞋子，从地板上踏过来，桃粉色的羊皮落在墨玉色的地毯上，有种说不出的顽皮。
　　“喏。”
　　“嗯。”
　　除了那事，他们的对话，大多如此。
　　“额，要不要……”虽然羞于启齿，她还是试着开了口。
　　他呷了一口茶，温度有点低，有一丝不悦，“什么？”
　　“没，我问要不要换一杯，我就知道，我泡的茶没有阿姨泡的合适。”她还是退缩了。
　　“嗯。”
　　要不要我陪你。这句话，论世间什么亲密的男女都能说得出，她说不出，她不能。

　　住在高家的地盘，就意味着，她在整个高家，是透明的，高先生对她，可不是金屋藏娇。在高家做了三十多年的管家，鞠文和第一次见到安卡，就在心中算计好了，作为洛永禹的女儿，她必死。在英国搜寻了一年，没找到踪影，竟躲在他的身边。虽然他曾是高丁父亲的管家，可也是高丁母亲的表兄，动她，不在话下。他只算错了一步，要动安卡，不该在高先生还有点新鲜感的时候下手。
　　最初的安卡像只小动物，那种刚从防空洞里出来的小动物，完好无损，却十足胆小。无论是什么样的夜晚，她醒的时间比他还久，时不时到楼下去偷吃，吃到不能再吃，就跑去吐……没有怜香惜玉，高丁觉得，这很有趣，人还有这种活法？
　　“收拾干净，赶紧上来。”有时候，他刚结束工作，有时候，他刚睡醒一觉，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他需要她。
　　“是……”

　　司机送来阿胶浆，让她有些诧异。她本是一口也不吃，从前就不吃驴肉，如今驴肉又贵，她就是想吃也买不得。那位司机还说，先生看她气色不好特地早点送来。安卡知道，高丁没睡的时候，会端着自己的水杯，在二楼看着她折磨自己。她哂笑，看来自己还是得少折腾，身子都卖了，再把本钱赔了，自己岂不是折得很。
　　晚上，高丁站到了那个位置，她就跑去餐厅拿出那个普普通通的罐子，冲了一杯阿胶浆，稀稀的，几乎闻不到味道，在他眼前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这是她最初的讨好。他看到她不再吃不再吐，就回了房里。安卡自己心里嘀咕，是因为自己从来没喝过阿胶浆的缘故吗？这种晕眩，这种强烈的恶心，跟平日的感觉，都不一样。

　　再次醒来，她看到了久违的严医生。严森第二次看到她，就只是例行公事，她虽然单纯，却仍然搭上了高丁的船，这种女人，真是可悲，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严医生……”
　　“别说话，食道灼伤，你需要修养一段时间。”他拨了拨点滴，加了加速。
　　严森恨自己的这种技能，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疑问。
　　“什么人给你的那罐糖浆？”
　　“司机……”她无语，真的当她是傻瓜，拿糖浆骗她吗？
　　“你醒了，我也算交差了。”啪嗒，合上病历夹，递给消化内科的大夫，严森躲避不及的疾步走出。
　　安卡本还不知，以为是高丁的某些情人作祟，出手伤她。出院后，高先生也有段时间没来，多了一个帮佣，日日照顾她。她瘦了许多，一来不能正常吃饭，二来，她有些怕。
　　高丁多少看得出她的恐惧，她缓解压力的唯一办法，吃，也行不通了……再次出现的时候，便拿着一摞文件甩在她面前，有复印件，有原件。
　　“关于我父亲？”
　　“确切的说，是你父母。”高先生懒得解释，这种几十万的小账目就要了两条人命，是哪个放贷人做的这么嚣张，真是不知轻重。“人抓了。”
　　原来，她的父母是因此枉死，高额的借贷，难免不引起杀戮，原来，众叛亲离是为了这样的事，原来，叔叔把她的身份证和护照都销毁是为了避免被追债，原来，幸好她叫自己安卡，才多活了那苟且偷生的两年。她从未想到，她那善于经营的父亲怎么会欠下如此多债务。
　　“那，判决呢？”她的手抖了，那些日子，她过得很艰苦，肯本无暇顾及追念往昔，现在跟着他的日子，她犹如死尸，只有食物撑到自己有些窒息，才感受得到，自己还活着，也吃得饱。从未触及的过去，却意外地，血淋淋，爸爸是个稳妥的人，怎么也会有这么冒险的举动，上亿的借贷，她想都不敢想。
　　判决书的复印件也在其中，可是她眼里噙满泪水，根本看不清楚。
　　“两个地痞，故意杀人，还牵扯了其他案件，有些残忍，你可以不看。死刑，立即执行。”
　　“谢谢……把这些，拿走吧，我不会再看了。”
　　高先生亲自动手收拾了眼前张张白纸，肢解、窒息……他恨自己在某个人的不断干扰下能敏锐的捕捉到这些恶心的词汇。
　　她没有那么痛快，解恨的事只有自己亲自做才最痛快。可这点事情，对于高丁应该是看不上眼的。她也不得不感谢他，留下的文件袋里，有她期待已久的身份证，还落了新的户口。
　　“你去过我的大学？”
　　“需要我亲自去吗？”
　　“谢谢。”
　　“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嗯。”
　　那晚，一直是高先生以为没有抛弃她的原因。曾经沧海难为水，床笫之事也是如此。
　　那晚，也是安卡死心塌地的原因，她现实，却无力回馈如此的恩，他要什么，她给便是。即使后来知道他是有妻子的人，她只沉默了半晌，拢了拢开始柔顺的头发，这有什么，他要什么，她给便是，哪怕没有自我可言。
　　“你是英国人？”
　　“不是。”
　　“哦。”
　　“怎么。”他未睁眼，从容地勾引她想藏回心里的话语。
　　“我以前，在英国留学，还没毕业。”
　　“我没那么好心，送你去英国读完书。”那时，他一巴掌拍碎了她内心微微闪烁的萤光。
　　“哎呀，我哪里讲要回去读书嘛，我要永远在这里。”
　　“呵呵，做什么。”
　　“宠物？”
　　“呵呵。”
　　凭安卡，只要她乐意，什么话都说得出，他爱听的什么，她就说。很多话，高丁也只是听着，她的体格远不到为奴为娼的标准，他不明说，自己拿捏着力度试验几番，就放弃了大半花招。

　　可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高先生去往四处都带着她，公开场合他还是有分寸的，毕竟，他同王之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毁在女人手里可不是他的风格。当然，还有一种场合安卡不会去。这可能，是她提过唯一的要求，要带她去的地方，都要告诉她宾客名单，间或有些熟知的面孔，她便回避，他觉得没什么不可以，自己又不是非她不可。尽管如此，还是有过一次漏洞：集团的年会。名单本是给了安卡，可是安卡一时想不起能有什么人会在万和集团工作，那将近六页纸的名单让她从中巴拉出男女都难，更别说熟人。于是，年会当天，武义萍和她，相顾无言，都哑了口。
　　她跟武义萍，是怎么也不会忘的朋友，六年中学同学，直到大学分隔两地关系依旧很不错，之后出国，妈妈都没有她啰嗦。
　　断掉联系，是突然的，阿萍应该很生气吧。
　　安卡穿着那些年少见的定制礼服站在高管们之间，站在那个男人身边。武义萍的扮相也许就是她二十四岁本应该的模样，站在大片员工里，若不是义萍一如年少的大脸和眼镜，真的找不出来。
　　那时，安卡还没有如今这般机灵，傻愣在那里好一会儿，高丁掐了她一把，“不知道笑一下。”
　　那一把着实的疼，她这一年渐渐丰腴，腰身顺滑，捏一下都会惊呼。眼里突然涌起的泪花，铺满眸子，成了一汪水，眉目含笑，格外动人。高丁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心中默叹：水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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