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入凡尘

　　第二天，精英团队再次出动，晚八点的包机，候机厅没有一丝闲散，都在紧张的汇集自己所需的资料，公关部准备了近二百个预估问题，每个问题有五个合理答案，视情况而定；财务部把用资明细做了一遍核对，在现场确认事实后，就可以先解决事故民工的善后问题，以免节外生枝；工程部的团队最为庞大，调查事故原因，只是第一次出动如此多人，还有一些新面孔，据说是当地协警，可见事故造成的影响有多大……而高先生如同之前，坐上了另一辆回程的私人飞机。

　　慈管家本就不会掺和在先生和洛小姐之间，如今这场景，他更不敢。明明是高先生的三十三周岁生日，这大厅的布置，怎么看怎么像哪个孩子的周岁礼，淡蓝色的气球上还印着个繁体的高字，那明晃晃的数字1 让他默默为洛小姐做了次祈祷。好在这都八点多了，先生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至于折腾一天的洛小姐，中午下课回家，还没吃完饭，就跑出去买了些气球，还带回一只熊仔，穿着农作工装，带着顶不着边的牛仔帽子。佣人们有心帮忙，却怕先生回来责怪，按说，这洛小姐就算是拆了这个家，先生也不会说什么，可他们不敢拿自己的前程赌。默默去找其他工作，能躲则躲，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是洛如思一人搞定。
　　“阿姨，做个蛋糕吧，不要太甜，唔，黑巧克力或许会不错，一定不能太甜。”
　　阿姨应下，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嘀咕着：“是先生，是给先生准备的，这个家不吃甜的人就是先生了。可是，开先生的玩笑，要命了。”
　　一切准备就绪，洛如思有点没底，他昨晚到底说没说要回来？都怪作业太多，她困得不行，现在一切收拾停当，家里的阿姨和管家不知都去了哪里，只剩她和一个精美的蛋糕在诺大的厅里，有些无奈。
　　“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他明明很忙……”洛如思的反省向来少，越想就越不开心，干脆提起叉子，在完好的蛋糕上切了一刀，填进嘴里。

　　高乐凡的车开到门口时，门卫慌忙提起内线给慈管家报信，这都十点多了。慈管家匆匆来不及换下睡衣，在外面披上燕尾服就往门口跑，他已经进来了，站在客厅里，面着这一切。
　　洛如思趴在自己挑的地毯上睡得有点沉，眼前有一本厚厚的《翻译学导论》，书边有瓶见底的红酒，一盘被戳的满是孔洞的蛋糕，高乐凡看到蛋糕身上不禁一寒，仿佛那叉子是戳在自己身上。好一会他才注意到仓促而来的管家，点头示意后，摆手让他回房休息。
　　“洛洛？起来吃蛋糕了。”
　　“唔……我不吃了，太苦了。”
　　“没有，明明很甜。”他的手指揩了她的唇边，吮进嘴里。
　　洛如思迷瞪着眼，四处看了看，没找见甜甜的蛋糕，倒是看到了一身西装的他。“什么嘛，怎么在梦里都穿的这么板正，道貌岸然，欺骗无知少女，该当处死……不行不行，留着吧留着吧，偶尔还能揍一下……”她的手没有中心的在他眼前胡乱划拉，嘴里不停的嘀咕。
　　高先生：？？？

　　洛如思悠悠转醒是因为在房里不断有什么人说话，吵得她头疼，她很少喝酒，前几年虽虽说去了不少酒场，可喝酒的次数可是少之又少，她对自己是再了解不过了，酒量没多少，话却一大堆，小时候偷喝爷爷的米酒，把大哥谈恋爱，二哥考试垫底，三哥校外打架的事都翻了出来，唔，哥哥们真好，虽然离着安北那么远，可是是真的疼她，不像高丁这个混蛋，折磨她好些年，虽说是喜欢得要命，可这几年的事她要一件一件讨回来。
　　“醒了？”高先生的视频会议刚结束。
　　洛如思有几分当机：这是谁？
　　“喝多了吧，阿姨睡了，我就给你泡了点解酒茶，饿的话，下去给你拿点东西。”
　　洛如思闻言，甜滋滋的往被窝里偎了偎：原来是她等了一晚上的高先生呀。
　　“怎么了？想到要报复我就这么开心吗？”他换了睡衣，坐在另一边。
　　洛如思一脸懵懂。
　　“你买的玩具在哪儿？”
　　虽然纳闷，她的手还是指了指床头柜的小抽屉，“你怎么知道？”
　　“不是要用它来对付我吗？报仇？”
　　“呀！”洛如思捂着嘴，“我可没说。”
　　“就刚才，还说，要像个爷们儿一样对我，还说，要在车里、办公室、高尔夫球场……都来一次，唔，还说带我出去吃饭，让我像小媳妇儿一样端茶倒水伺候小姐妹们……”
　　“别别别，别说了！我没说过！”
　　“有视频，你看吗？上次你装的监控，不是吗？”
　　……

　　高乐凡从她身上跨过去，拉开抽屉拿出粉红色的小玩具，“哟，做的还挺粗狂嘛，”他俯身在面色绯红的小女人身上，“有我好吗？”
　　红唇被咬的灿烂，泛着盈盈水光，眸子一会儿清亮含情，一会迷蒙泛滥。
　　高先生好歹一米八多，要不是总让着她，怕她胳膊脱臼，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翻盘。
　　洛如思跪坐在他身侧，缓了缓浑身的瘫软，正眼看他，“我说，周岁礼的孩子，还不会这么调皮吧。”
　　“哦？”他松开手里无用的玩具，指尖探寻着她的曲线，一路寻过去，轻轻地来回摩擦。
　　“生日快乐，小家伙。”
　　伊人红唇，大大方方的落下来，泛着红酒的气息点燃夜的朦胧，古咖色的丝质床品如同被搅动的巧克力液，融化的温度有些烫心，她要报复的，要用她洛如思的方式来报复一个人，要他生死不离。

　　夜晚再长仿佛也长不过她的一呼一吸，高乐凡撑着手，看着微微蜷缩在他怀里的人，侧颜玲珑，耳廓清晰，眉毛打理得整洁，不多一丝杂乱。她大概是从高中开始收拾面庞吧，初中的照片看上去还是稚气未脱，稍微散漫的发丝有些卷曲，高中毕业照上的她就精秀多了，这孩子，早熟得很，初中也是明明很可爱的模样。那张照片，他藏在怀里，嵌在怀表的背面，贴着胸口。至于那晚给她的那张照片，是自己驾照上的证件照。
　　洛如思喝的有点多，胃里空得很，她很久没在晚上吃东西，本该习惯的，可是最近就是饿，饿到猛地醒来，还有几分恼意。眼前的这位先生，你是在流泪吗？
　　“你干嘛。”洛如思情绪不太好，她饿得很。
　　“没事，醒了，就看看你。”
　　“别看了，再睡会。”洛如思还不想起。
　　“洛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唔。”洛如思有几分敷衍的应了声，还有什么秘密？她连高家的机密文件都当小说翻看过一堆，还有什么值钱的。
　　“我不喜欢红色的花。”
　　“哦。”洛如思继续敷衍道。
　　本以为他会性质恶劣的朝她伸来魔爪，现下，两人之间，静悄悄。
　　洛如思睁开眼睛，愣愣的盯着他，“你，哭什么。”
　　“我吗？我从不哭。”
　　洛如思伸出手指，从他脸上揩掉一抹水痕，放在嘴里砸了砸，有点咸。
　　“洛洛。”
　　“嗯？”这点咸味让她有点想吃培根饭。
　　“你有多恨我？”
　　“唔？”培根饭加满满的芝士。
　　“我说，你恨我，有多恨？”
　　洛如思收了收口水，仔细想了想他的问题，想了想自己酒后失言的能力，坦言，“很多。不过都是些很小的细节。”
　　“我怕，就错在这些地方。”
　　“嗯？”
　　“你以前，总在晚上这样看我。”他抬指，抚着她的眉眼，那夜里，她不再下楼去吃很多东西，却总看着他发呆，他没有多少耐心陪她耗，心情好时，会揽下她睡去，心情不好时，曾直接斥责她回自己房里。那目光让他扰得慌，心也慌，曾被困成粽子，几乎要溺死在冰冷的水里，他也没这么害怕过，曾被告知可能半身不遂，他也没这么害怕过。
　　“有吗。”洛如思冷下声，他都知道。
　　“明明你那么小的一个，我为什么会怕你。”高先生，几乎把凡俗踩在脚下的高先生，他说，怕。
　　“你怕？怕我一时心起，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她不想聊这个话题，柔弱无骨的手在被单下游走，放在他后面一个敏感的位置，“这样。”
　　“别闹，我认真的。”他把她的手扯会来，放在胸前。
　　“我跟你认真不起来。”洛如思收了玩笑，抬头对上他冷静自持的目光，“你过去的日子是什么样你最清楚，这几年，我也习惯了，而你害怕的是你不习惯我的生活。我本该，像义萍一样，工作，结婚，现在大约是一个两个孩子的妈妈，每日担心孩子们上学可好，老公工作可好，家人健康，等等，可是，这都不是你的世界……”
　　她这样讲，他却愣住了，他比她大几岁，自诩还是成熟些，哪怕是早已过了儿女情长为主的年纪，他也依然在学着如何跟她谈感情，据悉，傅漠关曾在她读书时，去她所在的城市，或许只是远远的看了眼，他也学着那样，在她如今上课时，从窗外看着，这是少年时他就不曾做过的事情，却觉得有几分意思。柳呈竹曾八卦，洛如思不喜欢俗套，是只食不知足的饕餮，源源不断才能激发她的情绪，他就摆了连环计，引她上钩，洛如思的礼物眼瞅着越拆越大，那的表情从平淡转为好奇，从好奇化为惊讶，在自己目瞪口呆之前稍稍控制住情绪，回头看他时，有几分安稳岁月、现世美好。他做的，倒不是无师自通，都是他曾嘲笑过严森的事情，除了把外婆送到疗养中心，安排了医生，是他自己的私心，其他的，鲜花与浪漫，都是照抄严森，除了一件事，结婚。
　　他参加过的婚礼多了去，富商名流，名门大户，还有自己那个的庞然大家，为钱为财的，多了去，为情为爱的，还掺杂着二婚甚至三婚，他从未深究，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当，他怕认真去谈感情，他只当他怕负了一个已经足够悲剧人生的女子，他只当，他不舍得这个女子再成一具空壳。
　　至于孩子，他打算过，根据王之懿的经验来讲，要趁早。她的药都被他伙同严森全部换掉，虽然没跟她讲，连正在吃的那一板，都被他亲自去换掉。可是，结婚，是什么……
　　“睡吧，周岁的孩子，还不该想这么多，以后，多告诉我一些这么有趣的秘密。”
　　洛如思转了身，窝在床边，这些话，说出来，一半沉重一半空，那空洞处，原本就什么也没有，可是，为什么现在渗了血……
　　“洛洛，”他挪过来，贴着她的背，一点点的啄着她的肩头，“我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我恨你。”
　　“嗯，好。”
　　“我们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提这种认真的问题。”
　　“我们的以后，还很长。”
　　洛如思不喜他这一番幻想，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不相信童话故事了。
　　“生活不就是这样，高兴一会，悲伤一会，剩下的都是平平淡淡。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还是喜欢从前的生活，就告诉我，不要直接告诉我，就让我回三楼，我就知道了。”
　　高乐凡欲言又止，他必定是不应，可是，万一呢，他这辈子，第一次过分谨慎，第一次畏手畏脚，第一次没有勇气，怎么都在此时。他把怀里的人揽的紧些，像是要贴在身上，“睡吧，你只能住在这里。”

　　夜，又深了几分，宽大的床上，为什么要流泪，为什么不敢面对面，为什么，明明心里都是爱着，谁都不敢再说一言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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