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近来，董市长与吴雪的婚事被提上议事日程。按照市长的原计划，六月份与孔君慈的合约到期后，他便要公开吴雪身份，然后凑着十一小长假，举国同庆的日子里举行婚礼，顺便再把小蜜月给过了。且何乐不为的是，为了报董市长在古世卓这案子上仗义相助之恩，古曼曼虔诚地送二人一份新婚大礼——新西兰蜜月之旅的报销单。

　　不过这些计划，吴雪还是从孟秘书嘴里听来的。董市长口风太严，什么事情非得等到有了十足的把握后，才开始显山露水。吴雪也非常配合地不提这茬，正反，最后的好处还是落在她这里，她不着急。

　　况且董市长最近忙啊。除下前阵子文明城市的评比，滞留些尾部需要完善，近来他更是甩开袖子，启动实施旧城改造计划工程。坤江市的贫富差距历来明显，且要命的，还是明显在“明面”上——因为一些历史、国家政策的原因，造成新城、旧城对比明显。都说建筑是一个城市的灵魂，董市长也觉，控制因贫富差距所带来的民怨，虽说不根本，但却也算最直接的一步，就是旧城改造了。

　　不过说起来，贫民窟环境脏乱差，周围配套基础设施更是不足，如真要动起工来，工程量实在不容小觑。所以说，他的这个想法伟大是伟大，可也挺大胆的。倒是吴雪，一直都非常支持他的这个决定。而且有一天，董市长从施工现场视察回来，曾无意间提到过一句，他的这个想法，最初的起由，正是因为吴雪。

　　是吴雪说，建筑是不仅是一个城市的灵魂，还是沟通这个城市所有阶层的桥梁。但每当她路过坤江北面那一排排的贫民窟，她的心里，总不是滋味。

　　即将入夏的热潮，在夜里渐渐退散。寡淡的几点星光挂在漆黑的天空里，倒显得有点凄凉美。吴雪恢复记忆后，经过董市长的点头应允，已经申请了母校青大的博士生，目前正在准备初试。其实经过“筑林”短暂的工作经验，吴雪也应该承认，她只是天生的应试生，于实践来说，她还是欠缺些火候。所以她当年顶着“高考状元”的光荣称号，从肥水县城那个贫苦的小地方走出来，兜转多年，现在回过头再去看，学校却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况且医生也嘱咐，她的大脑已不宜再接受任何高强度的工作。如此看来，将来博士毕业，留在坤江市区里的高校任教，也算是她比较稳妥的打算。毕竟，也不能一辈子吃董市长的白饭呀！

　　正这样想着，房门咔哒一声，被吃白饭的人就下班了。吴雪跳起来，收起桌上的书籍，从阳台上返回，“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睡着了。”厚重的鼻音，衬得语调颇有些小性感式的撒娇。

　　“感冒还没好？”董市长换上兔耳朵棉拖，走过来摸摸吴雪脑门。虽说不烫了，他却依旧神情严肃，“你能帮我照顾好你自己吗？你身心健康地茁壮成长，就是在给我的工作助力。”

　　“你一个学法律的，才不懂。感冒有它自己的消长周期，市长你也不能逆势而为。”吴雪替他挂起西装外套，又嘱咐，“快去洗漱吧，市长！孟秘书早早跟我提了醒，最近一周，你都得早起去下面调研。我可不能拖你后腿。”

　　董市长径直进了浴室，并不忘反驳，“你一个学建筑的能懂？”临关门前，又探出头来，“董太太，麻烦你拿睡衣过来。”

　　吴雪可是吸取上次送睡衣变“送人”的深刻教训，只答：“市长，你光着吧！”

　　“...”

　　擦完头发，董市长冲了一杯感冒冲剂才进卧室。吴雪正趴在床边，欣赏某人的银杏收藏本，也是瞧见了地板上多的一双拖鞋，她才抬起头来——可随即，一声尖叫就划破夜空。

　　董市长掏掏耳朵，英眉微拧，“吴雪，你跟我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见外？”

　　眼下，吴雪敢说，董市长就敢做，...他确实是光着的。而属于男性的荷尔蒙，似乎已经在卧室上空盘旋了。无疑，这正属于一个男人的黄金时代。

　　吴雪捂上眼睛，从床的另一边扒拉出男士睡衣来，递给董市长，“市长你还是注意一下，这个官员作风问题。”

　　她烫红了脸颊，轻咳一声。

　　董市长不悦地撇撇嘴，把冲剂放床柜上，“喝了再睡。”

　　吴雪却蒙进被窝里，然后露出一双眼睛来，待瞧见他确实穿上了睡衣，她才起身，将冲剂一饮而尽。

　　董市长略带无奈地哼笑一声，“干部做到这个地步，我算是问心无愧了。”在自己家里，自己的卧室，穿不穿衣服还不能随心所欲了！

　　“好市长，你对人民的忠诚，我第一个帮你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吴雪鲜少贫了一贫，连忙转移话题，“哎，市长！记得之前，你对我收藏银杏叶这事，动辄就嗤之以鼻的，现在怎么，反倒自己沦陷了？是不是也觉得好玩，体会出它的有趣来！”

　　她嗅到董市长身上好闻的香皂味道，倾身缠绕过去。

　　躺下的人先舒服地闭了闭双眼，才睁开其中一只眸子来，俾睨着她，“我哪有这闲情。不过是不甘心你就此离开，睹物思人罢了。还有——”他挑挑自信的唇角，“我用它给你记着账本，看看你走了多少年，才重新回到我身边。”

　　吴雪撇撇嘴，“董明明，你还提以前的事！”

　　“你敢做，不敢让人说？”

　　吴雪感到惭愧地低下头，不说话了。其实每每说起离开的这十年，她都心如刀割般疼痛。这可不是逝去的金钱，可以再赚。这是一去不返的，她与董街明的青春，又怎能不叫她自责。

　　见她沉默，董市长也不再不依不饶。他倾身抱过去吴雪柔软的身体，似乎还散发着些许百合花的淡香，让他沉醉。却在继续探头，窥视到她掩埋在半个手掌中的脸颊时，发现她已经哭了。他怔住，转而啼笑皆非，“好了。依你，这事不提了，也不是什么愉快的时光。”

　　吴雪倒不是觉得委屈。她顺势拥抱上董市长结实的胸膛，又抬头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以后你赶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董明明。这辈子，我就赖定你了。”

　　因哭泣，她的鼻音又加重了。董市长替她掖掖被角，笑了笑，“你说到做到，董太太。”

　　“你大可放心。”

　　“那好。”董市长突然起身下了床，在衣柜前摸索了片刻，折身回来时，手上多了许多张银行卡，还有一些貌似存折的纸张。他先将其中一些交给吴雪，“这些是你生父留下的。我帮你看过了，有笔存款，还有在帝都的一套单人公寓房产证、坤江市郊区那套独门老宅的地契。林林总总算下来，倒是我沾光，娶了一位小富婆。”

　　吴雪瞪圆眼睛，明白过来，“那天他交给你的东西，就是这些？”记忆恢复了，她倒是再也叫不出“父亲”二字。

　　董市长点头，“这段时间，你有空多去老宅看看吧。”接着，他又拿出另外一些银行卡来，“这些是我这么多年的存款，也都一并交由你保管了，董太太。”

　　吴雪倒是受宠若惊，不过随即，她又不乐意起来。“那是不是说，孔君慈也是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咯？”

　　当年这段“才子配佳人”的佳话，吴雪也曾从孟三时的口中，了解过那么一些。起先，吴雪是略有愠气的，为董街明的这混蛋一样的做法。但后来想想孟三时的话，也不无几分道理——当年若不是怀着对她突然失踪的恨意，所以想要以此作为报复，恐怕，就不会有如今的董街明了。

　　冷静下来的吴雪，也难得糊涂。中学时代对人生并没有任何具体规划、也无任何特别理想的董街明，一不留神，恐就会落入堕落的深渊，无法自拔。不过再怎么说，这也都是旧事了。

　　那么她现在提及，多少，还是因为心里那点忍不下的醋意。“如果她有管你的财务，那我就不要管。”她重新将存折交还董市长手上。

　　后者瞥她一眼，“当真？”

　　吴雪看看存折一眼，咽口唾沫，“你倒是回答呀。”

　　“见过这些小东西庐山真面目的人，只有你一个了，吴雪。”董市长正经了片刻，又攥上吴雪的手掌，迅疾地放在某处，“包括这个小东西。”

　　说完，吴雪“呀”了声，董市长却不知羞耻地笑了。

　　一番云雨过后，吴雪再不敢招惹旁边的这尊大佛。他这人自小时形成的习惯，喜欢在心里给人记账，然后在关键时刻拿出来，让人在饱受他折磨的同时，还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她无力推开董市长的环绕，软绵绵蜷在他的味道领域里，渐渐没了意识。

　　恍惚中，也是个下雨天。她撑起两人逛街时，也因为突至的暴雨而被迫买下的一把“讹人的伞”。吴雪觉得不值，却又苦中作乐，回去学校在伞布上画了简笔画来，当作礼物重新送给了董街明。想到这里，她忽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那把伞，原是他一直放到现在的。是他买下，由她插画——当真，更是他们在中学时代的回忆里，留下最有力的一件物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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