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周末出门时，吴雪走到楼下，又返回上来。今天，可是给董明明发放零花钱的日子，她险些给忘记了。

　　打开柜锁后，齐秉梅恰好，刚刚打着哈欠下床。她走到吴雪的书桌前，好奇地拿起水晶盒，观赏一番，“你还收集银杏叶啊，小和尚。”

　　“一个小爱好啦。”吴雪莞尔。

　　齐秉梅撇撇嘴，“活得怪小资嘛。你手上拿的，又是什么？”她探探头，盯上吴雪手中的黄色信封。

　　瞧见里面的钞票时，她瞪大眼睛，“好啊小和尚，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隐性小富婆？”

　　闻言，其余两人，也纷纷侧耳过来。

　　后者羞涩地笑笑，“这是董街明的生活费。说让我代为保管，然后按周发放零花钱。”

　　“啧啧啧。”齐秉梅咂咂嘴，又浑身打个激灵，“大早上的，就生生被喂了一口蜜糖。”

　　孔君慈闻言，盯着吴雪手上的信封，心里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从小到大，哪回不是男生见了她，都点头哈腰，围着她的石榴裙走。可偏偏，到了董街明这个榆木疙瘩这里，他的品味，与他的目光一样短浅和低端。都只会盯着自己手上的乡下妹，还当成宝贝一般，死死不撒手。

　　同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让她气愤，又无计可施。

　　生平头一回，她在一个男人身上，感到生生不息的挫败感。

　　这种感觉，就像种下一颗有毒的种子。不见经传间，就已然，缓缓将她的整颗心，都完全腐蚀掉。每腐烂一分，她对吴雪的敌意，也就增加一厘。

　　吴雪收拾好后，天真烂漫地出了门。

　　是的，她偏偏，就憎恨吴雪这种，面目纯情的白莲花。

　　...

　　吴雪来到校门口时，董街明正从公交车上下来。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位，似乎与她同校的女生。两个人交谈几句后，在门口分开。

　　然后，董街明很乖巧地，朝吴雪走来。

　　而吴雪原本的十分雅兴，太见效，已然生生，被砍掉一分。

　　“就那么喜欢游乐园吗，吴雪？我给你一个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你只选择去游乐园里玩一天，不觉得遗憾？”

　　吴雪藏在口袋里的右手，正紧紧攥着董街明的零花钱。

　　她松开后，抬了抬下巴问：“那个女生，你认识？”

　　董街明反应了一会儿，转而挺挺身板，得意道：“那是你男朋友的一位追求者。”

　　...就知道是这样。

　　吴雪撇撇嘴。

　　“不过，这种一面之缘，就讨要联系方式的女生，大多是见色起意罢了。谁让你男朋友，美貌与才华，样样俱全呢。没办法。”他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吴雪的小脸，更白了。

　　他见状，及时补救，“最后我指了指你，对她说，我的女朋友就在这里，不好意思。”

　　闻言，吴雪的小心思，刚刚还像被露水打湿了的鸟儿，正低迷着飞不起来。这会儿，阳光照射进来，驱散了雾霾，小鸟又扑闪扑闪翅膀，欢快地飞走了。

　　她转而，咧嘴一笑，“那我们出发吧！”

　　昨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悄悄下了床，打开水晶盒，将董街明，送给她的那片银杏叶拿出来。然后，她一笔一划，把年度愿望，填了上去。

　　不管怎样，她还是想去游乐园。

　　长这么大，一次都还没有去过，才算有遗憾呢。

　　董街明带吴雪此行，目的地位于东城区南部，龙潭湖的中湖。乃一所中日合资经营，大型现代化园林式游乐园。

　　到达门口时，吴雪便捂着嘴巴，开心地跳起来。

　　董街明买完票后，因为感到难为情，便赶紧拖着吴雪，走了进去。——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发现，来往间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均是一些夫妇，带着孩子，全家一起过来的。

　　思衬之际，吴雪已经挣脱开他的怀抱，往前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然后向董街明招招手。接着再跑，再回头，再招手。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个意思。

　　其实，董街明来之前，问了问帝都“土著”，孟三时。据他强力推荐，这个地方，最适合约会。因为其中好处——他只挑挑一双蚯蚓般的浓眉，没有说破。

　　他摇摇头，随着吴雪往里走。刚开始进来，初观格局，给他留下的印象，是这游乐园，定不会大到哪去。可渐渐往里走，他才发现，里面原是，别有洞天。

　　怕是，设计这游乐场的人，还有园林设计的经验不成？

　　还喜欢让人，享受一波三折的情趣体验呢。

　　吴雪跑累后，在旋转木马前停下。她回头，咧开嘴一笑，“董明明，第一个项目，到了！”

　　来人嗤笑一番，率先用大长腿跨上去，然后拍拍他的小马前身，那仅剩的一点空余，“你就坐这儿吧，吴雪。”

　　周围的小朋友们，均望过来，好奇地瞅着他们。

　　吴雪的脸颊，倏地一红，然后指了指，他身后的那匹小马，“我还是，坐这里吧。”

　　董街明没有反驳，而是从他的小马上下来，坐在了吴雪身后。

　　旋转启程后，尚伴随着咿呀儿歌。董街明与吴雪两个，特立独行在一众，因嘻哈兴奋，而跟着合唱的小朋友们之间。

　　前者只觉脸颊发烫，忍不住，就想起鸡皮疙瘩。

　　他瞧了瞧，前面小马上的吴雪。只见她双手抱着柱子，脑袋也跟着音乐，若有若无地，微微律动着。更加滑稽的，是她的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一会儿因为空间局促，微微躬起来，一会儿似是高兴了，便前后扑腾两下。

　　侧脸间，他才捕捉到吴雪的神情。

　　正闭着眼睛，似在安然，而专注地享受她的乐趣盛宴。

　　是，看起来，这的确属于吴雪的乐趣。

　　然而因此，她就应该把舍身陪伴的他，忘了个干净吗。

　　心里活动刚刚，微感不爽时，吴雪突然回头，冲他嘿嘿笑了笑。

　　董街明被抓包一般，倏地一怔。

　　吴雪又眨眨眼睛，冲他夸张地，张大嘴型，说了点什么。

　　他拧眉。

　　她捂捂脸颊，又重新比划。

　　看嘴型，好像在说，“我、喜、欢、你。”

　　...顿然，董街明的心头，轻而易举地，便刮起一阵海啸。狂风乱作间，吴雪的一张笑脸，又让他忽然平静。

　　他舔舔嘴唇，却僵硬地把头扭到一边。

　　然后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还是自恋爱以来，吴雪第一次，主动向他示爱。这感觉，似飘在云端，走了一走。

　　下了木马，吴雪熊抱上他，“吧唧”又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旁边的小朋友们，都很自觉地，捂上眼睛。然后小眼睛，均从留出的指缝间，偷偷观看。

　　董街明错愕一怔，摸了摸被吴雪吻过的地方，后退一步，“你...你看不见，这里有人吗。”

　　吴雪咯吱笑出声，“没办法，我就是，太开心了啊！”

　　她又拉起他，“那我们，赶紧逃吧。”

　　两个人按照事先预定的方案，来到大观缆车前。此时，天空放晴，金子般的阳光，照射在远处的山涧之上，显得格外诱人。

　　吴雪用手掌遮挡着光亮，往对面，仅仅瞧了个三两眼，便兴奋地拉起董街明的手，央求他和她一起坐缆车。

　　董街明的内心，已在咆哮式地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去买票吧。”

　　“好！”

　　吴雪得到允许，撒丫子便跑开了。

　　让他感到无奈的，是如此幼稚的体验，却在吴雪这里，显得那么有趣与盎然。他摇摇头，苦笑一声。也难怪，吴雪会有兴趣，写童话故事了。

　　她怕是，天生就长得一颗，长不大的玩心。

　　或者说，董街明又发现了，她的一个特点——吴雪热爱游玩。

　　一会儿，他们排队坐上了缆车。去的时候是从下往上，速度虽缓慢，不过因为董街明恐高，他便一直，紧紧握着吴雪的手。

　　最后，两个人的手掌，都被冷汗浸了个透。

　　反观吴雪，竟得意洋洋，嘲笑了他一路，“乖宝宝，不怕不怕啊，我保护你，哦。”

　　“...”

　　董街明头冒冷汗，直直甩过去“你等着”的眼神，反而，行动上抓得更紧了。

　　下了缆车，说什么，董街明也不肯再坐回去了。

　　吴雪遗憾地拧眉，“那好吧。”

　　“现在轮到你跟我走了。”董街明冷冷道。

　　“去哪呢？”

　　董街明不回答，只直直拽着她，往前走。不过似乎，他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拉着她的手，就只在这山头处，四下乱逛着。

　　“你要去哪？”她的意思，她可以带路。

　　初进游乐场，她便敏感地知觉，其间建筑、布局，大都采用了，中国古典造园的美学原理。欲扬先抑、欲显先藏、以小衬大、曲尽其妙。

　　再者，别的方面她不敢保证，可单单就方向感来说，吴雪的记忆力，也算得上惊人。

　　哪知，董街明最后，竟停在了，一处幽暗的小树林内。然后不由她分说，他便吻了上来。愤怒的舌头像一把利剑，刺探进她的小口腔里，搅拌了搅拌。

　　然后他气愤道：“这便是，你笑话我的下场。”

　　——与此同时，他突然顿悟，孟三时的那双浓眉一挑，代表的究竟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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