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几天后，父亲打来电话，说他找到了工作，已经在坤江市安顿好。

　　吴雪长了个心眼，没有让父亲联系她，而是给了父亲，祝水桃家里的电话号码。避免了这些，再传入到母亲耳朵里去。

　　祝水桃说：“伯父在一个酒店做洗碗工，包吃住。”

　　吴雪听完，心里挺不是滋味。父亲的腰有旧疾，医生给出的建议，说他不能过度劳累。

　　“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吴雪。伯父还说，洗碗工有两个，累了的话，可以替换。”祝水桃劝慰道。

　　吴雪点点头。

　　她对此只能默认。因为对于父亲来说，在坤江市里，这种工作，也是他仅有的，可以安身立命的办法。

　　“那么，我爸跟你联系时，要及时通知我啊。”她心里又感到不放心。

　　祝水桃伸出食指，点点她的额头：“你就放心吧！”

　　吴雪想了想，嘿嘿一笑：“也是。”

　　说完，祝水桃靠近吴雪的书桌，一脸坏笑着问她：“你和董街明——最近走得很近哎。”

　　吴雪环顾四周。幸好，此时正值课间，大家大都不在教室。

　　她叹口气，食指放在嘴唇上，皱起眉心，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祝水桃笑笑：“怎么，还害羞吗？”

　　“...不是，怕我妈发现。”

　　“这么说，你们俩是真的了！”祝水桃激动道。

　　吴雪崩溃地低下头，将脸颊埋在课本里。

　　祝水桃意识到，轻咳一声，嗓音变小：“好好，不提这个了。只要，你的成绩不落下就好。”

　　“我...没有。”吴雪怔住。

　　...她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你跟我，还要隐瞒吗？”此时，上课铃声响起，祝水桃起身，冲她眨眨眼睛：“我都懂！”

　　“...”

　　吴雪看到她一脸，成竹在握的模样，就意识到，一直不善言辞的她，好像又说了什么，让别人误会的话。

　　...

　　周末，与祝水桃的补习结束，两个人从图书馆出来，在校门口分别。吴雪没有回家，而是与董街明约好，他们一起去吴雪父亲工作的酒店，偷偷看望一下他。

　　董街明说，这酒店他知道，所以免了找地方这一麻烦事，两个人乘坐直达公交车，很快就到了。

　　到达时，酒店里来往的客人正多。

　　吴雪走进去，却迷失在这座，高大的建筑里。她突然不知道，接下来又该如何做了。董街明跟在后面，亲眼瞧着她，抬起头，望着这高高的楼顶，先转了三圈。然后她回头，向他望过来，一脸迷茫。

　　董街明忍着笑意，示意她等一下。他询问了一下，前台的服务人员，然后拉起她的胳膊，一直往里面走去。

　　他们经过大厅，又顺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处，发现通往后厨的门扉。

　　吴雪看到它，惊讶地拍拍董街明的胸口，竖起大拇指：“好厉害！”。

　　董街明嗤笑一声：“进去吧。”

　　吴雪笑笑，点点头。

　　一进门，油烟味道扑鼻而来。吴雪呛住，咳嗽了一声，继续往里面走去。后厨内的员工们，正在忙碌着。他们不停地，穿梭在面前的菜板、锅炉之间，无暇顾及溜进来的吴雪。

　　她尽量避免，撞到做菜师傅们，打扰了他们的工作。然后她穿过厨房，往后去，便发现了洗碗间。

　　吴雪站立在门口，俯视看到坐着小板凳，埋头刷碗的父亲。小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他的面前，是堆积如山、沾满油腻的各式盘子。

　　她的鼻尖，猛地酸涩。

　　这时，有人骂骂咧咧着过来：“哎，我说你洗个碗，咋就慢吞吞的？这点活儿也干不好，还能不能干了！”

　　这个人身穿白色围裙，双手似乎被油水浸泡过似的，油光发亮。看穿着，似乎与父亲从事着同样的工作。

　　他看到门口的吴雪，瞪大眼睛：“你做什么的？”

　　吴雪正不知如何回答时，父亲起了身。

　　她听见父亲说：“你看，我也洗了一个晚上，正好你来了，剩下的你来洗吧。我这腰...”

　　父亲没说完，这个人就气势汹汹，冲了进去，一脚踢在父亲身上：“让你多干一点儿，还委屈你了不是？当初是谁替你说好话，你才能留下来的！”

　　吴雪惊呆了！

　　她连忙冲过去，推开那个肥头大耳的人，他撞在墙壁上。

　　“你怎么来了，小雪？”父亲却把她往外推。

　　“呵，小崽子，还敢推我！”那个人被偷袭，显得气急败坏。他迅速撸起袖子，胳膊扬过来——

　　吴雪怒目瞪着她，似乎做好了准备，要与他决一死战一般。

　　可他扬起的胳膊，架在空中，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吴雪看到横空出现的董街明，正严丝合缝地，挡在她面前。

　　双方僵持了一阵。

　　她听见董街明说：“不好意思，这份工作，我们不做了。”

　　吴雪与父亲同时瞪大眼睛。

　　那个人咿呀叫了一声，董街明将他的手臂甩下：“不好好做人的话，可多的是人替天行道哎。”

　　他回过头，将吴雪与父亲推出门外。

　　他们身后，那个人蹲在地上，紧紧捂着手腕，额头渗满汗滴。

　　三个人沉默着走到大厅。

　　董街明道：“伯父，我爸的道馆缺一个后勤，只需要按时收拾道具、打扫一下卫生、准时开关门就行。道馆有休息间，你可以住那儿。薪水虽然不高，但是轻松。您要不要去看看？”

　　吴雪道：“这个...不合适吧。”

　　她也是前几天，与董街明偶然聊起，才知道，他的父亲自己经营一家跆拳道馆。而董街明，几乎自小在道馆长大，被父亲强迫着，已经将跆拳道练习至黑带三品。

　　“你还没跟伯父商量，就私自招募，不合适的。还是我陪着父亲，再找找吧。”吴雪拒绝道。

　　她刚说完，从她的身后，一楼的包厢里，走出来一堆人。似乎是喝醉了，这些人走路歪歪扭扭的。董街明瞧见，将吴雪拉过来，自己却被人撞到。

　　肇事者意识到，回过头来致歉：“不好意思，对不起啊！”

　　说话间，他瞧见了，站在董街明身边的吴雪。

　　吴雪走近，询问道：“没事吧？”

　　董街明摇摇头，又看向吴雪父亲：“伯父，招募信息，现在还在我爸的道馆外面张贴着，您正好合适。我诚恳的建议您过去，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吴雪父亲踌躇：“这...小雪，这位是...”

　　“...”

　　“啊...是我和我妈，租住小区的邻居。”吴雪介绍：“他是董街明，德仁高中，高三年级的状元！”

　　“呦，那岂不是，和我们小雪，成绩一样好！”父亲夸赞着，不住地点头。

　　董街明反倒难为情了：“伯父见笑。”

　　这时，有人从门口返回，一路小跑到他们三人面前。董街明一眼瞧见，这位正是刚才，不长眼睛，撞到他的那个人。

　　“有事吗？”他问。

　　“嗨，你们好，我是高帆。”肇事者看他一眼，做完自我介绍，又看向吴雪：“我们见过的！”

　　吴雪惊奇。

　　“今年暑假，在‘鸿妆’写字楼的电梯里——”高帆引导她：“还没想起来？”

　　吴雪啊一声，突然想到：“高歌设计师...”

　　“那是我姐。”高帆笑笑：“你们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董街明插嘴：“这个，也不需要告诉你吧。”

　　吴雪瞥他一眼，笑笑道：“啊...没什么事，这就要走了。”

　　高帆意识到自己，也许有些冒然，便致歉道：“因为见到了熟人，我有些激动。那么，不打扰了，再见！”

　　吴雪也向他挥挥手：“再见。”

　　出了门，他们在门口停下。——这么大的坤江市，竟不知道，将父亲安顿在哪里好。

　　吴雪想了想，还是准备让父亲，暂时住在附近的旅社，但被董街明制止：“道馆里有房间。”

　　“道馆离我们胡同近吗？你知道，我妈发现的话，就完了。”

　　董街明抬抬下巴：“那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吗？”

　　吴雪回头，果真瞧见马路对面，那醒目的发光体招牌——“全真跆拳道”。怪不得，董街明说，他熟识这个酒店呢。

　　“小董同学啊，伯父去面试一下。不行的话，伯父不给你添麻烦。”父亲觉得，不再好推脱，就应承下来。

　　吴雪也妥协。

　　最后，吴雪父亲，还是在道馆安顿下来。

　　父女两个告别。

　　此时，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绽放。吴雪与董街明在路灯下，并肩走着，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们的面庞。

　　吴雪瞧见，这个时刻的董街明。他的背后，仿佛多了一圈光晕，像个从天而降，专门来到凡间，过来帮助她的天使。

　　她一时，入了神。

　　董街明也停下来，突然问：“刚才那个叫高帆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吴雪回过神。她想了想，才回：“我都险些不记得，还有这个人呢。”

　　董街明怔住。

　　她这么回答，似乎也没毛病。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总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吴雪还沉浸在刚才，他们在道馆，见到董街明父亲的时刻。自她在胡同里住下，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竟还不曾见过他。如今因为父亲工作的事情，却是在道馆里，与他以这种方式相见。

　　不过谈话间，吴雪倒是觉得，这个已经，被田皓与董街明妖魔化的父亲，其实，也是蛮和蔼可亲的。

　　她说完，被董街明嘲笑：“你可拉倒吧，那是对你们。”

　　“怎么，伯父对你，难道就是凶神恶煞呀？可是，我记得，你还搅黄过伯父的约会呢！”

　　“...”

　　董街明不耐烦，往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催促：“再晚一些，你妈就要起疑心了！”

　　吴雪小碎步跟上他，拍拍他的胳膊，笑笑道：“今天谢谢你，董街明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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