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

作者:张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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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归汉



      整整一天,我滴水未进。
      “南儿,嘉儿。”嘴里只是碎碎的念着,一遍又一遍。我不关心走了多少路,要去哪里,累不累。
      我像个癫狂的病人一样,蜷缩成一团,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我只感到痛,心里痛,痛得缩成了一团。
      痛也好,痛说明我还活着。
      “夫人,吃一点粥吧!再这样下去,身体要饿坏的!”
      这个年轻的女仆人叫翠娥。她细心的把粥吹凉,递到我的面前。
      我望着她,眼神空洞,神色茫然。
      “夫人,你总要吃一点,否则……”她的眼角含着泪。
      “夫人,你要活下去啊!无论什么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先活下去,才能得到您想要的啊!”
      翠娥耐心的开导着我。
      “不过,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你自己都是最重要的。先活下去,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忆)
      这句话好熟悉,是谁说的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用手捶着头。我的惊人记忆力是非常有名的,可此时我连一句话也想不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您别这样!您忘了临行前大公子怎么说的吗?”
      是的,嘉儿告诉我要活下去,他们总会来找我的。我相信嘉儿,我的嘉儿一向说话算话。
      我接过粥碗大口地喝下去,又伸手去抓烧饼。
      呛到了。我剧烈的咳嗽着,咳出了眼泪,狼狈又凄然。
      “夫人,慢点,您慢点啊!”翠娥眼圈红了,轻轻的为我拍打着后背。
      我要活下去。
      我直直的望着外面。外面有一条长长的路,路的另一头有我的儿子们。总有一天,他们会顺着这条路一路走过来,来到我的身边,然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流着泪,将烧饼塞进了嘴里。

      “蒯大人。”
      这一路我几乎没说过话。这一开口,倒是把蒯越吓了一大跳。
      “夫人,怎么了?”蒯越的声音十分轻柔,仿佛怕吓到了我。
      “离圉县不远了吧,能到圉县看看吗?”我声音平淡,波澜不惊。
      “这……”他略显为难。
      “我们只是去看一下,看一下就走,丞相不会怪罪的。”
      “丞相是怕你......唉,那好吧。”蒯越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了车夫朝圉县奔去。
      十二年了。那个小城池变了样子了吧?人会更多吧?听说娘亲不在了,我那叔父姨妈他们都该在吧?巷子前面的赵家大人曾是我的诗文启蒙老师,他的女儿从小便是我的小伙伴。隔壁李家的樱桃树好高啊,一到夏天就结了红灿灿的果子……
      我想着忍不住掀开轿帘朝外面看去。
      一条宽敞的土路弯弯曲曲,我几乎认不出这是我家东南方向的路了。路边的大树长的倒是茂盛,鸟儿很多,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夫人,到了。”车停了下来。
      “到了?怎么会?怎么没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我疑惑着掀开车帘走下来。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夹着热浪的风。
      我定了定神,朝前面望去。这是我的家吗?那个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城邑,那个高楼林立,鸟语花香,酒铺肉铺吆喝不断的繁华小镇,哪里去了?
      眼前的是什么?
      断瓦残垣。被烧焦的摧毁的房屋里长满了野草,那野草足足有一人多高。路边,还残留着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骸骨,一半已经被尘土掩埋了,一半却露在地面上。
      我一步一步朝里面走去。
      前巷的赵家啊,连大门和墙壁都没有了,只有高高的蒿草,占据着所有的土地。
      我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我的家,我的家呢。即使十二年过去了,即使沧海桑田变换莫测,我还是能找到我的家!这曾经给我无限温暖和宠爱的家啊!
      大门还在。门楣上父亲亲手刻的“蔡府”两个字还在。那株翠羽树越发的高大粗壮,长的枝繁叶茂。
      我推了推大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站在门前,向里面望去。
      房屋只剩下了一半,其余的都烧毁了。那半面墙面还残留着烧焦后的黑色。
      我走进去,轻轻的抚摸的墙面。
      父亲的书房,父亲的万余卷珍贵藏书早已毁于战火。那书房里,只剩下一把烧剩一半的木椅,半截插在泥土里。
      “父亲,母亲!”我流泪一边在土里挖着。
      妄想着找出一些完好的,承载了回忆的物品来。
      可我只挖到两手的黑泥。
      “父亲……”我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夫人,这里已废弃多年,常常有豺狼出没,甚是恐怖,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我点点头,抹了一把泪。
      走出院子。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交,我回头看,是一具尸骨。
      我蹲下来仔细的辨认着。
      “夫人,令堂与令尊的尸骨早已被丞相安葬了,我带你去祭拜他们。”
      我点点头站起来。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
      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生死处,何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吟咏着王仲宣(王璨)的诗句。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当我朦胧着双眼抬起头时,眼前出现了一座很高很大的坟墓。坟墓虽高大,却荒草丛生,野花摇曳。远处猿鸣狼啸,好不凄凉。
      墓前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大字“汉蔡郎中墓”。
      我心中一酸,就跪在了墓前。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墓碑。父亲,您一生写了不少碑文,各个都是名流贤士,可谁想到,您死后就草草的掩埋在这里,连墓碑都如此的简陋,苍凉。
      不知道当年您在狱中吃了多少苦头,身为您唯一的后人,我竟没为您送过一次饭,求过一次情。连您离开前也没能到您的身边去听一听遗言,女儿真是不孝啊。
      父亲啊,想起咱们父女二人曾经弹琴论诗,嬉笑打闹,那是多么温馨安宁的场景!而今却天人永隔。我多想再看看您的脸,多想再看看您弹琴的样子,多想再听您宠溺的喊 “昭儿”,可是,却永远不能够了。
      “昭儿,父亲用着焦木给你做一张琴可好?”
      “昭儿,若是你在夫家过得不好,爹爹就把你接回来!”
      “昭儿生是我的女儿,死也是我的女儿。她过得不好,我自然要将她接走!”
      爹爹啊,您生前如此的宠溺昭儿,此时若泉下有知,看到女儿又孑然一身,狼狈凄楚,该会黯然神伤,痛彻心肝了吧。
      我跪倒在地。压抑的哭声却溢出唇间,在这荒草野地,格外悲凉。
      抓着地上的泥土不放手,就好像抓着父亲的衣襟。
      父亲,我们父女的缘分,要等来生了。

      我将父亲坟前的土包进锦帕,放在身边。
      登高朝远处眺望着,崇山峻岭之间,远处的人家错落有致,可又有多少的人情冷暖,悲欢离合。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转过身,淡然地说:“我们走吧。”
      然后我走在最前面。
      迎着风,大步大步的走。
      我再没流泪。
      在我三十一岁这一年,我流干了此生的泪。
      彻骨的疼痛中,一种淡然和通彻却由心底缓缓升起。忽然理解了一句话: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指人遭受的不幸看作命中注定,因此而甘心承受)
      庄子休(庄子)的这句话,几多感慨,几多通透,几多心酸,几多无奈。
      我终于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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