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夫妻

　　第二日，雨势陡然增大。

　　虽然仲微极力想带太央出去，可是雨势过大，山地又崎岖难走，一行人不一定能在天黑前出山。

　　夜里山林中险阻多，又碰上了大雨，仲微思索再三，决定暂缓几天。

　　太央起来时，仲微就端了药过来，她只听得见步子，顿时问：“是仲微吗？”

　　“是。”

　　“我们，今天不走了吗？”她踢开被子要起来，被男人按了下去。

　　仲微把被子给太央盖上，“别急，等雨小了我们再走。”

　　太央只好乖乖躺下，仲微给她喂药：“先喝药，这药可以用来压抑公主体内的毒。”

　　“好。”太央喝了几口，忽然问：“我会瞎吗？”

　　“不会。”

　　“真的吗？”她伸手在眼前挥了挥，“仲微，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别骗我。”

　　她听见了男人笑，仲微带着笑意，问她：“公主昨夜还对此毫不担心，怎么现在就怕了？”

　　“我一直很怕。”

　　她老实回答，“什么都看不见，我很慌。可是还有比这更让我怕的事情。”

　　层层的恐惧堆砌起来，便也没了震慑的威力。

　　仲微点头“嗯”了一声，他说：“没什么好怕的，公主的眼睛会好。”

　　“现在，我就是公主的眼睛。”

　　“可是你不能一直守着我。”她说。

　　“我会一直守着公主。”仲微强调，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所以公主，无论遇到了任何事，都不要怕。”

　　太央不顶嘴了，乖乖喝药。

　　“我听他们说，让公主中毒的五宵散，是从一个琴师手里来的？”

　　太央倏地顿住，她摇头，“没有的事。”

　　“看公主的反应，想必，那琴师就是陆公子了。”

　　仲微不露声色地戳穿。

　　太央索性不说话了。

　　他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给太央继续喂药，“公主好好休息。”

　　“这毒公主无需挂心，除了眼睛暂时看不见，其他的已经用药物控制了。”

　　“嗯。”太央喝完了药，仲微起身时，她忽然伸手，在后面攥住了男人的袖子。

　　“仲微。”

　　仲微转身，太央眼睛闭着，抬头，脸上有些不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主怎么了？”他耐心地问。

　　“你既已来了这里，想必皇兄是知道的。”

　　“知道。”仲微坐在塌上，“我跟着来，也是得了皇上的允许。”

　　“皇兄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她问。

　　“有，但是我不能说。”

　　知晓仲微的性子，平时对太央百依百顺，一旦涉及到原则问题，他绝对是要坚守不动摇的。

　　太央叹了气。

　　仲微抿起嘴笑，他伸手，替太央理了理头发，“公主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是。”

　　“我，我想你帮我，把这件事瞒下去。”她攥着他的袖子，说得分外诚恳。

　　“公主说的，是陆公子的事情吗？”他笑。

　　“嗯。”

　　太央觉得，自己中毒，暂时失明这件事，一定不能让魏行止知道。

　　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拿了陆修的药，才中的毒。

　　魏行止这个人，平时对她忽冷忽热，一旦涉及到她的安全，他便是下手狠辣的。

　　按他的话说，因为那影响到了皇室尊严。

　　他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便是：“你须得时刻记着，你是公主太央。”

　　“普天之下，除了我，谁都不能动你。”

　　这一度让太央有种背靠大山的错觉。

　　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魏行止知道。

　　“仲微，这一次你就答应我，好不好？”她说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看，我都这样了，你能不能照顾一下我，嗯？”

　　仲微不语，只是任由太央攥着她的袖子。

　　太央难得地有了小姑娘求人的态势，气焰低下去，隐隐还有些撒娇的意味。

　　他忽然觉得很有趣。

　　太央又靠上来商量：“仲微？”

　　男人脾性极好地反握住她的手，“其实，公主不必这样的。”

　　“嗯？”

　　“我是说，公主可以试一试别的方法，来说服我。例如。”

　　太央有些不懂了，眼前这人真的是仲微？

　　“例如。”男人牵起她的手，“公主可以主动抱一下我。”

　　“……”

　　太央陡然觉得不靠谱，她往后抽回了手，“不不不，我觉得这样不行。”

　　仲微“好”了一声，起身便要走。

　　“哎等等。”没想到他真的走了，太央一着急，伸手就把他扯了回来。

　　这次扯回来的，不是先前的仲微了，而是带着纯粹男子气息的仲微。

　　他说：“公主想好了吗？”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提起了太央的手腕。

　　“你，你什么时候成这样了。”太央往回缩。

　　“普天之下，男人都是这样的，我不会例外，陆公子他更不会例外。”

　　太央被戳中了心事，登时愣在那里。

　　仲微看出了太央的局促，将她往面前拉了拉，“我来告诉公主。”

　　“对这世上诸多男子而言，撒娇软弱的人，总是能激起他们的保护欲。女子便是这样。无论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在她额间点了点，侧身下去，话语贴着她耳畔，“无论什么人，要是公主肯软下来，显出公主你的娇态，没有人会拒绝公主的要求。”

　　“因为公主是我见过的，生的最美的女子。那个会点医术的小大夫，远远比不上公主。”

　　仲微说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是在告诉太央，她是怎么敌不过阿莲的。

　　因为阿莲天生娇娇弱弱的模样，让人无端心生怜惜，不比她，时刻气焰嚣张。

　　想到阿莲，她忽然笑了一下。

　　仲微：“公主想好了吗？”

　　“想好了。”她扔掉仲微的袖子。

　　“我不是阿莲，所以，你也不用那样吓唬我。”

　　“你走吧。”

　　她翻身回去，拉上了褥子，“我用不着你替我瞒。魏行止知道便是知道了，我总能有法子。”

　　“一年前不就是这样吗，大不了再来一次。”

　　她翻身回去的时候，男人亦站了起来。

　　仲微的背影逆在光里，他颔首看了太央好一会儿，才点头：“公主，方才是我冒犯了。”

　　太央不理他。

　　他又说：“陆公子的事情，我会替公主保密的。我也保证，一定在回宫前，让公主的眼睛恢复正常。”

　　太央头也不回：“知道了，你走吧。”

　　仲微没走，“公主。”

　　“又怎么了？”

　　男人说，“方才仲微鬼迷心窍，说过的话，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在仲微心里，公主一直不是那样的人。公主该是怎样，便是怎样的。”

　　“无论公主是怎样，仲微都是喜欢的。”

　　“喜欢？”太央忽然觉得很心酸，仲微陪着她这些年，见过她无数次的不堪，也能在每一次她受难时伸出援手。

　　估计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人会说：“无论公主怎样，我都是喜欢的。”

　　世人都讨厌她，魏行止讨厌她，陆修也讨厌她，只剩一个仲微，从来没有说过讨厌她。

　　“嗯。你先忙你的，我睡一会儿就好。”

　　太央前几日困乏，仲微带来的人检查，说是她误食了不少阴物，体虚征兆明显。

　　现如今服了药调养，身子其实没有多大问题了，只是眼睛看不见。

　　于是，她寻了个极好的由头，无论什么时候不想讲话了，便装睡。

　　她现在就要装睡。

　　仲微只好点头，他临走前嘱咐：“我留了许多人在屋子外，公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今夜，公主要记得按时服药。”

　　太央摸了摸眼睛，“你晚上不回来吗？”

　　“不一定。”仲微说，随即点头，“我尽力，争取早点回来。”

　　“嗯，你去吧。”

　　仲微走了，太央躺在塌上，忽然想起，她该让他带着她，去外面转一转的。

　　又想到，外面落了雨，她就是再怎么乱走，也走不到陆修的屋子里去。

　　她现在这双眼睛，没了人引路，是走不过去的。

　　只好叹气。

　　看不见东西的一个好处，便是随时想睡便睡。

　　太央躺在床上，沉沉地想了许多事情。她想起陆修受伤时，阿莲替他掀开衣衫，小心翼翼地涂药。

　　又想起仲微的话：她是他见过，生得最好看的女子。

　　太央抚着自己的脸，苦笑。

　　还从未有人这么形容她。她对自己的长相没有太多概念，按照魏行止的话，就是：长得还看的过去。

　　仲微估计是乱说的。太央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姿色究竟如何，他又怎么敢妄论。

　　总之，她又睡了过去。

　　外面雨下得大了，声音穿进来，太央竟觉得格外舒适。

　　她拉上被子，双手伤势未痊愈，只得放在外面。沉沉睡了许久，指尖被风吹，渐渐有了凉意，她做了个很长的梦，再收回手时，就醒了。

　　不对，她是被脸上的雨水溅醒的。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有了雨水。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刚刚坐起，便听到门被阖上的声音。

　　“仲微，你回来这么快？”

　　男人没说话，太央双手乱摸，摸到个枕头垫在身后，靠着慢慢坐了起来。

　　“啧。”她叹了一声。

　　“我现在快成残废了。手也受伤了，眼睛也看不见，你说我们到时候回去，你带着我，会不会一天都走不出去。”

　　对面的人还是没说话。

　　“仲微？”

　　太央察觉到了不对，她往后退了退，“你是仲微吗？”

　　“不是。”

　　那男人哑声说着，便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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