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岁月真是一把毫不温柔的杀猪刀啊！

　　小鱼儿心想。

　　茶寮里，过路歇脚听书喝茶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连伙计也都端着收拾好的茶碗去了灶间，只剩下说书人还坐在他那用块灰不溜秋的布遮着的桌子后头，趁着不多的空闲时间，惬意的端着杯子喝茶。

　　沾着茶水的两撇鼠须在他微微抿唇时轻轻一抖，他就用他沾满污渍的袖口去擦一擦，然后就从只沾了一点茶水变成了满胡子都是。

　　他也不在意，只当是擦过了就行。

　　小鱼儿拎着暗沉的伞骨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

　　伞鬼少媚口中，青衣是个清秀俊俏，乖巧倔强的少年郎，和眼前这个邋遢懒散的老鼠精应该不、不是一个人吧？

　　她有些不确定的想。

　　可这里除了她们就只剩下一个说书人了，小鱼儿眨了眨眼，才艰难的迈开腿走了进去。

　　“请问您是青衣吗？”

　　乾老头抱着茶杯翘着脚一派悠闲的坐在木凳上，手指头还在桌子上不停的敲来敲去，心里盘算着等今儿个回去就让老妻给他缝个厚实些的垫子。

　　老胳膊老腿儿当真是一点儿也经不得折腾喽，硬邦邦的凳子坐了一整天，他这老腰都直不起来了。

　　正准备腾出手来敲一敲僵硬的腰腿，就听见个清清亮亮的声音问道。

　　好嗓子！

　　乾老头一听见这声，浑浊的双眼就是一亮，也就没注意到说了些什么。

　　这把嗓子要是当年搁在他们班子里，那可就是台柱子的胚子，当年他要是有这嗓子，也不至于......

　　“老翁？”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小鱼儿木着脸又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人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会死了吧？

　　她可什么也没做，不关她的事儿呀！

　　“小子你说什么？”

　　乾老头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就见着一个生得极为精致冷清的少年郎站在他面前，两撇鼠须下意识的又是一抖，手上的茶杯子都差点给扔出去了。

　　啧啧啧，他活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娃娃呢！

　　这小脸儿小鼻子，再过两年还不知道长成啥样呢，就是小身板子略薄了些。

　　好容易等他有点反应，刚送口气想着还好人没死，就见他又贼兮兮的盯着她看，小鱼儿被看得心里直郁闷。

　　那伞鬼怕是死太久记忆出岔子了吧，眼前这个又傻又脏除了了书说的不错她再找不到优点的糟老头子真的是她心心念念的情郎？

　　下意识看了眼手上捏着的伞骨，没了亡灵的寄身，又经历了不知多久的海上漂泊，曾经清润的支架开始慢慢变得腐朽，她想，要是这糟老头子真的是，伞鬼少媚怕是要被气活过来吧！

　　“我说，您是不是青衣？认不认识一个叫少媚的人？”

　　面对个貌似有些痴傻的糟老头子，小鱼儿心累的再扯着嗓子喊了一通，声音大得吓得灶间伙计都摔了个碗。

　　偏生那说书老头跟真傻了似的，在她吼完这一通后又发起了呆来，还失手将茶水撒了一身。

　　痴病好像更严重了。

　　正当小鱼儿准备直接上手拎着他将他摇醒神时，就见到说书人胡须又抖了几下，极轻的从口里溢出两个字儿来，他说。

　　“媚媚。”

　　浑浊的的眼中似有泪光一闪而过，却终归于平静，变成一滩浑浊的死水。

　　小鱼儿皱眉看着他从开始的震惊感伤到后来的平淡无波，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是没有找错人了！

　　不然她还得为只鬼满镇子去找人了，不过岁月可真是把杀猪刀啊，将好好一个美少年生生给磨成了这幅德行。

　　激灵灵抖了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儿。

　　看来以后还是得好好保养这张脸啊！

　　将手上的伞骨往他说书的桌案上一放，“这是少媚托我给你带的。”

　　“唔，她说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让你把这个当作是她，找块风水好的地方给埋了，以后要是偶尔得空，也可以陪她去说说话。”

　　将伞鬼的遗言交代清楚，小鱼儿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住，还是问了句。

　　“当年你和少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只伞鬼小气极了 ，求人帮忙之前不仅想吃了她，就连讲个故事都藏头露尾的，压根就没说明白她到底怎么死的。

　　两人晚上一起睡，结果一觉起来就她一个人变成了亡灵，说里面没有点什么鬼才信！

　　不过她要是真的问出点什么来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啊？

　　小鱼儿一瞬间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让你没脑子！

　　不过老天给了她无与伦比的美貌，再要求太多也怪不好意思的哦。

　　小鱼儿摸摸自己的脸，如此安慰自己到。

　　乾老头耷拉着眼皮看着眼前破败陈旧的伞骨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伸出手去。

　　伞骨像是感应到什么，在桌上微微滚了下，又像只是被风吹动，小鱼儿颇有些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

　　不会是那死鬼没死干净吧？

　　还好，伞骨上真的已经没有它的灵魂气息了。

　　他有多少年没听人提起过那个名字了，自他从芳园离开后又娶妻生子，就再没人同他说过那个女人了，久远得他都忘了她，仿佛他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么个美丽恣意却又狠心绝情的女人。

　　乾老头手上拿着伞骨微微出神。

　　可是就在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在他也真的以为他已经彻底忘却了过去种种，没想到，当再次有人提及她时，他竟然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想起来。

　　明媚的，狡黠的，无情的......她。

　　跨越了四十年的时空鸿沟，就这样突兀而轻松的出现在他脑海里，年少的恋人啊!

　　他想，他应该真的是老喽，老得快死喽！不然为什么那么久远的人和事都还记得清楚？

　　“她，死了？”诸多念头一瞬间从他脑海里滑过，最终只是化为颤颤巍巍的一句话。

　　“嗯啦，早死了。”小鱼儿压根就没想着顾及这个老头儿已经纠结得都快打结了的玻璃心，非常耿直的说完这两个字就闭嘴了，瞪着双黑亮的眼睛明晃晃的暗示他继续说。

　　他倒是快说呀！那伞鬼到底是不是他趁着两人在床上云雨时给弄死的？

　　以她这么多年听故事的经验来说 ，八九不离十，肯定就是他干的，理由她都想到了，因爱生恨，小白脸儿发现自己的金主玩腻了他这种乖巧掘强的想换个新鲜口味，一怒之下趁其不备将人杀死。

　　哈哈哈，这下她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小鱼儿连他杀人后的心理都想到了。

　　没错，肯定是这样了！她略微有些激动，想着等会儿他要是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她该以一个怎么样的帅气又镇定的姿势将他制住？

　　说书老头被简单直白的两个字噎得一瞬间什么伤春悲秋的想法都没了，又见着她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光，一时之间竟和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阿芥同病相怜起来。

　　“年轻的时候，我本来是镇上走街串巷的草台班子里一个小唱戏的，唱得就是青衣。”

　　“青衣你小子知道是什么不？就是唱女角儿的。”乾老头没法子忽视那亮得跟什么似的眼神，只得从头开始说起他和少媚的故事。

　　“一霎时 ，把七情俱已味尽，

　　参透了酸辛处 ，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

　　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说到兴起他又随口来了段儿，咿咿呀呀抑扬顿挫的调子，很是有些韵味。

　　哼完了，又继续讲他的故事。

　　其实前头和伞鬼给她说得差不多，就是戏班子少年因年景不好，收入不行，戏班子里养不了那么多人被踢出戏班，流落街头，在快饿死时被芳园掌事带了回去，从此做了个给她端茶暖被窝的小相公，二人也确实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了一段时间。

　　只可惜后来女掌事厌倦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也厌烦了只会乖巧听话依附于她的小情郎，趁人熟睡一走了之。

　　“她走后，我在园子里头待不下去了，也不大想呆了，就舍了那几年她给我的银子赎身离开了，后头为了生计就开始在这茶寮里说书了。”

　　在他口里少媚是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自己离开了芳园，并且她的金银细软都收拾走了，还拖了人给他带口信说她厌倦了这里，要离开去过另外的生活去了。

　　和伞鬼跟她说的她是晚上一觉睡过去后就变成了亡灵寄身在了伞里对不上啊！

　　小鱼儿狐疑的瞄了眼他，想也没想的将少媚跟她说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不过她倒是留了个心眼儿，只说是她捡了伞后被她托梦知道的，没给他说她还吃了她。

　　“你说，她还拖了人捎信给你，不可能啊！那人是谁？”

　　乾老头听了她的话后半晌没说话也没动弹，只在她又问是谁给他捎信的时候，耷拉着眼皮说了声。

　　“是阿月弯，”顿了顿，又道，“她是之后芳园的掌事人，现在还在园子里当姆妈。”

　　“那就对了，肯定是她晚上给你们下了药，然后趁机杀了少媚，抢夺了她芳园掌事的位子。”小鱼儿一拍大腿嚷到。

　　要是她的银钱没被人拿走造成她自己离开的假象，他身为她的小情人怎么也能分一些的，不至于穷得要靠说书才能会下去，小鱼儿摸摸下巴，很快就将他的嫌疑排除了去，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推测，那么有问题的就只有那个捎信的人了，更何况后来她还成了芳园的掌事——

　　是既得利益者。

　　她瞬间觉得自己脑瓜子其实还是挺好使的！

　　“唉？找到谁是害死少媚的人了，为什么你还是这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你现在不应该义愤填膺，冲冠一怒为红颜去替她讨回公道吗？”

　　小鱼儿做了一回探案的包公，信心满满的分析出了事情的起因，一转头才发现当事人反应好像不大对。

　　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合格的小情郎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吧？

　　在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阿芥一把捂住了嘴。

　　“成天胡说八道些什么？没凭没据的瞎猜，天快黑了，我们该去镇上了！”

　　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人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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