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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见
晚风吹散了红霞，一个眨眼，刚刚还花团锦簇的天边已只剩下淡淡余韵。
夜，已经来了。
二人一口气跑到村子外头，伴着咸湿的海风，还可以听见海浪扑打在沙滩上的“哗啦”“哗啦”声。
平日里格外心旷神怡的场景今天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就好像那一片蔚蓝的海域下面潜藏着什么绝世凶兽一样。
遥遥看到一群人正往村里走来。
“走，快过去，是阿叔他们回来了。”
小鱼儿赶紧拽着人迎上去。
只是离得越近越感受到气氛不对劲。
大家伙儿都一脸沉重，甚少有人说话，只偶尔人群中间传来三两声嘶哑的哭声。
在半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两小只互相对视一眼，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屏声敛气，待看到人群中满脸疲乏的张阿大时才算松了口气。
“阿叔!”
“阿爹。”
小末儿唤完人后又开始低着头闷声不说话，周围人又俱都拉长了个脸，只能听到人群中刘阿婆歇斯底里的哭闹声，小鱼儿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的也只好闭上了嘴。
待离得近了，才看见张阿大佝偻着的背上竟还背着个人。
瘦瘦小小的一团趴在背上，整个人都缩在了衣服里面，远远看去还真以为是个大包袱呢!
“啊!阿，阿婶儿？”明灭微弱的火光下，妇人于长而凌乱的发间露出张苍白无神的脸来。
“阿叔，我阿婶儿这是怎么了？”
一身灰布麻衣上满是泥土血迹，平日盘得圆润的发髻胡乱披散着，还有两三缕发丝不知沾上了什么东西团在了一块儿，即便生活再困苦，仍常年清爽干净的妇人第一次露出这样狼狈邋遢的一面。
尤其是右腿那里更是血淋淋的一块儿，看得人心惊胆战。
小鱼儿将目光移向那血呼啦差的腿上时，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手心冒汗，声音干涩，一动也不敢动。
“别怕!你阿婶没事儿，就是在海牙子上摔了一跤，估摸着摔坏了腿，回头去隔壁村儿找赵阿婆开上一贴药就好了。”
“你俩怎么过来了？家里留人了吗？”
张阿大中等个子，四方脸庞，肩膀和胳膊上都是突凌凌的肌肉，唯一双眼睛却总是映着别样的温和，就像大海一样，包容着它所遇见的每一个人。
小鱼儿平日里是最喜欢这个从小把她养大的阿叔的。
这时听见阿叔温和沉稳的安抚声，茫茫然的心里才总算安稳下来。
张阿大虽然对孩子们说的轻松，但是回头看着背上的张阿婶儿时还是掩不住的担忧。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他说的那么轻松，孩儿他娘这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要是能去镇上请个大夫来看看就好了，赵阿婆也就能给怀孕的媳妇儿娘子接个胎，再就哪里划了个口子流血不止能弄点儿草药止止血的，这断腿伤骨怕是医不好呐!
张阿大长长地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背上不是背了个人而是背了座山!
......
海风和着蝉鸣，送来阵阵凉意，村里的人都折腾了一天了，累得躺床上倒头就睡，是以此时的渔村除了天际那轮弯月，便只剩下偶尔起伏的犬吠了。
小鱼儿穿着个清凉的小褂子，迷迷糊糊的从吊床上爬起来。
推开还吱吱呀呀的木门，“噔噔噔”赤着脚就下楼去了，等到了院子里，先是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茅厕的方向。
黑黢黢的。
好可怕!
正顶着一脑门子浆糊的脑袋思考着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
就见到一个穿着粉裙子盘着圆髻清清爽爽的女人打院子外经过。
村里家家户户的吊脚楼前后都会用一圈低矮的刺树从围起来，圈上一块地做菜园子。
倒也不高，才勘勘到大人的腰上，将将让人跨不过来，鸡鸭狗之类出不去。
到了秋季多雨的季节，刺树上还会长出一些拇指大小的黄皮果子，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那女人瘦瘦小小的，比她家阿婶儿还要瘦，看起来风一吹就倒，不过胸前倒是鼓鼓囊囊的，一点儿也不显瘦，把个裙衫子都快撑破了。
那身裙子可真好看!
小鱼儿甩着仍昏昏涨涨的小脑袋，迷迷糊糊的想到。
她又看了两眼，真美，真像云霞啊！村子里倒是很少看见有人穿这样俏这样亮的裙子。
月光打在她的侧脸上，使得另半边脸陷在了阴影里，小鱼儿一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来。
“小鱼儿，撒尿嘞？”直到她开口，清清脆脆的女声带着从前没有的冰凉快意传来。
“刘阿婶儿？你回来了？你家阿婆一直在找你呢。”
哦，她好像记得她和阿叔他们回村时满村子都在寻找刘家阿婶儿呢。
还有什么呢？
小鱼儿锤锤小脑瓜，总觉得今晚迷迷糊糊的，好像忘记什么事儿了一样。
是什么呢？
刘家就住在离张阿大家没多远的地方，从他们家出村儿每回都要经过张家的院子，小鱼儿有好几回晚上出来撒尿都看见刘家阿婶儿路过。
每回见到她都会给她一点零嘴儿，有时候是山上的野果子，有时候是自己炸得酥酥的小鱼仔儿。
所以小鱼儿还是很喜欢这个经常被刘阿婆打骂的阿婶儿的，她让她不要和别人说她晚上出门的事儿，她也就没向任何人说过，就连阿芥姐姐都没告诉过呢。
不过今晚的刘家阿婶儿好像和平日里又有些不一样呢。
不知道为什么，小鱼儿在她走过来想摸摸她的头时下意识的躲开了，并且还后退几步站得离篱笆院更远了一点。
等她顶着一撮呆毛站在院子中间后，才眨巴着眼懵懵地看着还伸着手站在篱笆外的刘家阿婶儿。
“我，这，不是，那个，刘阿婶儿，你还是快回去吧，刘阿婆好像很生气呢，她找了你很久呢，村子里大伙儿都找了很久，我阿婶儿还摔断了腿呢。”
小鱼儿张口结舌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要让她再走过去让她摸摸头她却也是打心底里抗拒，只好干巴巴的把话往别处拐。
她本来也是想提醒她的。
她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她挨打。
虽然阿芥姐姐和阿婶儿都说不能管刘家的事儿，那是人家的家事儿，自古婆婆打媳妇儿那是天经地义的，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哩。
但是她还是觉得刘阿婶儿很可怜的，有时候她还看见她抱着阿瓜儿哭呢。
“你是个好孩子。”刘寡妇闻言，怔了怔，神情温和的看着她，眼中遗憾懊悔一闪而过。
一阵凉风吹过，小鱼儿搓了搓手臂，把身上的裙子拉了拉。
咦？她今天晚上是穿的白裙子吗？
“那什么，晚上有点凉，阿婶儿您快还是快回去吧。”小鱼儿看见她身上只一件单薄的粉裙子，挂在瘦削的身上，再次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说到。
刘寡妇却在听见了她的话突然眼中溢出水光来。
“小鱼儿，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是阿婶儿不好，是阿婶儿不好!”
小鱼儿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捂脸哀哭，嘴里还喃喃念叨些她听不太明白的话，有些不知所措。
“能不能答应阿婶儿一件事，以后帮阿婶儿多看着点阿瓜儿，他和你一样，也是个苦命的娃子。”说到这里，她抬手抹了抹泪，神情很是悲伤。
小鱼儿倒是从来没觉得自己苦命过，虽然她从小无父无母，但是她有从小照顾她的阿芥姐姐，出门会给他带小礼物的阿叔，还有可以让她随便欺负的小末儿，虽然阿婶儿好像不是那么喜欢她，但是她活得很开心的呀。
而且她也不觉得阿瓜儿命苦，他阿婆虽然凶，但对他可好着哩。
倒是刘阿婶有些可怜，可是看到她那么伤心难过的样子，小鱼儿有些不太好意思拒绝。
而且呜呜咽咽的哭声在空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她有些害怕将阿叔他们都吵醒了。
还好今晚他们都好像睡得比较熟。
“阿婶儿，你放心，以后我经常带阿瓜儿一起玩儿。”
好在她答应后哭声很快就停了下来，隐约间小鱼儿似乎看见她的眼睛都哭红了，连身上的粉裙子颜色都更深了。
“是不是又不敢进茅厕啊？阿婶儿给你看着，只管去。”刘寡妇将眼泪揩干净后，却突然说到。
这话虽然突兀，却正中小鱼儿下怀，大大的眼儿笑眯成了弯月芽儿，蹦蹦跳跳的就跑去了。
刘寡妇一直看着她的身影，还很贴心的一直和她说话，直到她从茅房里出来。
“小鱼儿，阿婶儿要走了，记得帮阿婶儿多去看看阿瓜儿，”她顿了顿。
“还有，日后，日后千万要当心王——”
只是还不等她听清要当心什么，村口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就见刘家阿婶儿神色焦急的往那处望了望，然后还来不及说再多就走了。
不过刚刚刘阿婶儿离去的方向好像不是刘家，怎么像是——
朱家阿翁他们家!
小鱼儿用力甩了甩头。
算了，她还是回去继续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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