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薛晏西嘴角微微抽搐，压根不接我的话，“你怎么认识他？”
　　“你忘啦？曹文带我去拿京城布防图换赏银，就是为了救他儿子。我只拿了一百两，剩下的都送到慈安药铺去了。在慈安药铺，我和曹衍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薛晏西收拾停当，替曹衍盖上被子，走至茶桌前倒了一杯茶，“他身上藏了一张京城布防图。”
　　“京城布防图不是被你缴了吗？”
　　“似乎是描摹图。”薛晏西望着布防图，似乎也没有什么思路，“一切等他醒过来再说吧。”

　　曹衍第二日傍晚终于苏醒过来。彼时我正在外间吃着桂花糕，而薛晏西正在外间看京城布防图，但薛晏西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曹衍的苏醒。
　　待我反应过来，也跟进去的时候，曹衍正挣扎着起身，薛晏西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并没有帮忙的意思。我赶紧上前，扶了曹衍靠在床头上。
　　“下次不要再傻站在那里了，真的会死的。”曹衍坐起来后毫无铺垫的对我说了这句话。
　　我初时有些蒙，片刻后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天晚上，救了我又把我塞进柜子的黑衣人是你！”
　　曹衍微微点头，“幸好……”
　　薛晏西眉头紧锁，“你那晚遇到危险了？”
　　我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你没有告诉我。”
　　“反正又没死成，还有什么好说的？”
　　薛晏西第一次露出吃瘪的表情来，“我说过，不会再有下次了。”薛晏西复又看向曹衍，“多谢。”
　　“不必。”曹衍看向我，“宋引姑娘是我父亲的故交，我救她并未奢求什么回报。”
　　薛晏西略略点头，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你是那晚来刺杀我与孙檀的黑衣人，有些话是不是应该说清楚？”
　　“他刚醒过来……”我忍不住小声抗议。
　　“不妨事，我自小随父亲习武，这些伤还受的住。”曹衍对我柔声安慰到。
　　曹衍继而望向薛晏西，缓缓开口：“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慈安药铺当学徒。虽然随父亲习武，但父亲并不准我轻易动武。我的父亲待我很好，我并没有觉得他与常人有何不同。说来，我第一次知道我的父亲竟然曾是双面细作，还是缉拿他的悬赏告示贴满全城的时候。”
　　曹衍说到此处的时候，声音更加无力。我想起了我的师父，很是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曹衍感激一笑，又继续道：“那段时间太不真实了，从父亲不辞而别到铺天盖地的悬赏告示，再到父亲的死讯传来，我的世界几乎一夕之间全数坍塌。我不知何去何从，直到宋引姑娘送来银子，说我父亲是为了给我治病才被迫出山倒卖布防图，可我从未得过什么大病！”“这么想来，当初见你时，的确不像是得了重病的样子。”我附和道。
　　“所以你怀疑你父亲出山另有隐情？”薛晏西总结到。
　　“重病不过是危及我性命的另一种说法。父亲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让宋引姑娘知情罢了。但一定是有人以我性命为要挟逼父亲出山。”
　　薛晏西点点头，示意曹衍继续说下去。
　　“我无法坐视不理，于是离开了慈安药铺，整日混迹于黑市，想要找到逼我父亲出山的幕后黑手。我身手不错，又丝毫不避忌曹文之子的身份，很快便在黑市里小有名气。我猜想打京城布防图主意的人一定是官场中人，便四处扬言要杀了……”
　　曹衍说到这便停了口，望向薛晏西。
　　薛晏西回望向曹衍，“扬言杀了我为父报仇？”
　　“是，毕竟你是官场中人。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薛晏西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反而夸奖了曹衍，“倒是不错的方法。然后呢？”
　　曹衍见薛晏西不甚在意，又继续说到：“没想到没过多久，果然有人联系我，说是有笔大买卖，既可以赚钱，又可以报仇。”
　　“这么说，那些黑衣人全部是黑市上聚集起来的？”
　　“不错。但奇怪的是，对方的赏金极高，但请的却不是个中好手。我与我父亲的武功在伯仲之间。若我父亲敌不过大人您，那我也不可以。而聚集的那帮人中，我的武功已算是佼佼者。这群人根本杀不了大人。”
　　薛晏西的眼神微微变的凌厉起来，我却没有太听明白，“出钱的人怕不是个傻子吧？杀不了薛晏西还派人干什么？”
　　曹衍忍不住笑出来，薛晏西则对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曹衍解释到：“也就是这群人要刺杀不假，却不能真正伤了薛大人与孙檀孙大人的性命。”
　　“你的心思倒是缜密。”薛晏西紧紧盯住曹衍。
　　“大人谬赞了。无论我的父亲年轻时所做之事是否有悖伦理，但他能成为高价细作，也绝非是运气二字。”
　　“虎父无犬子。”
　　薛晏西的这一句肯定，似乎令曹衍很是动容。“多谢大人。既然如此，我便承认一件事情，当日在船上刺中你胸口的正是在下。”
　　至今我还能想起薛晏西伤口血流不止的样子，顿时有些忿忿不平，“你下手也太黑了吧！？”
　　薛晏西和曹衍均是一愣。薛晏西似乎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曹衍似乎也没想到，薛晏西还没反应，我先有了这么大的反应。
　　房间似乎一瞬间陷入了谜一样的安静，场面一度有点尴尬。
　　薛晏西无奈一笑，率先打破了沉默，“阿引，我说过那伤口不碍事。”
　　“可是留了很多血！”
　　薛晏西似乎很是无奈，但笑容却又大了几分，“阿引，那不是致命的。”
　　薛晏西平日里没什么表情，聊起受伤倒是笑的很开心。简直有毒吧？我忍不住心里腹诽，讪讪住了口。
　　薛晏西复又恢复了一贯冷漠的表情，向曹衍问到：“你这么拼命，应该能得些赏识吧？”
　　曹衍点点头，“黑市里的买卖都见不得光，不问缘由是黑市里最重要的规矩。但也不免有人会坏了规矩，主顾为了安全起见，便会不断的找最初的服务提供者。久而久之，资源便被垄断在这些人手里，其他人接不到活，便需要依附在这些人手下，等候差遣。我们私下称这样的人为“筷子”。之前找我参与刺杀的丁七便是一个筷子。自刺杀事件之后，丁七便很喜欢用我。几次小买卖之后，丁七很是满意，很快便与我称兄道弟，买家上门来也从不避忌我。直到约莫一个月前，那日乌云蔽月，我正与丁七在他宅中饮酒，有主顾上门，丁七却要我稍候片刻，他要独自前去。我心知定是来了重要的主顾，便推脱先行告辞，候在门外。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那主顾便出了丁七的宅子。我一路尾随，发现他竟然进了兵部尚书闫寒的府邸。”
　　薛晏西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我却没有他那么沉得住气，忍不住追问：“兵部尚书？他找丁七做什么买卖？”
　　“护送京城布防图到北疆。丁七让他的堂弟丁九亲自上路，还让我跟随在侧，以策万全。丁七说，我在完成我父亲未完成的事情。”
　　薛晏西听到北疆的时候明显有些在意，“曹衍，你可知北疆是什么地方？”
　　“北疆与大梁接壤，乃是皇九子燕王的驻兵之地。正因为我知道，我才知道这张图有多致命。武将勾结近臣，这是谋逆，是死罪。”
　　薛晏西目光审视，“丁九呢？”
　　“那丁九极是谨慎，为避人耳目，我们去北疆一直在绕远路，甚至一直南下。这一路上，我逐渐取得了他的信任，终于确定，之前逼我父亲出山的中间牵头人正是丁七。我杀心渐盛，机缘巧合之下得知薛大人你就在集庆，因此行至集庆附近，我决定对丁九下手。但他武功在我之上，即便我先下手为强，也几乎丧了命。这之后，我便带了图，勉力支撑到了驿站门前。”
　　“为什么来找我？”薛晏西目光如炬。
　　曹衍挣扎着下了床，跪倒在薛晏西身前，“我父亲是被兵部尚书所迫，请薛大人做主！”
　　薛晏西仍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仅凭你一面之词，便想给兵部尚书定罪？很抱歉，大理寺不是这么办案的。”
　　曹衍闻言激动的抬起头，“这图就是证据！丁七说我在完成我父亲未完成的事情，这次既然是兵部尚书委托丁七送图去北疆，上一次也一定是兵部尚书！镇守边疆的大将若是手里拿了京城布防图，那便是存了谋逆之心，是死罪！无论是燕王图谋不轨，还是有人意欲除掉燕王，要拿到京城布防图，兵部尚书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薛晏西蹲下身来，与曹衍平视，“曹衍，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的推测也全部都有道理，可是……猜测永远只是猜测。”
　　“不对，只要你抓了丁七，事情自会水落石出。”
　　薛晏西微微叹气，“你父亲那么极力的将你撇出局外，你又何必来搅这趟浑水。”
　　“你知道吗？闫寒之子闫俊私下开了众多药铺倒卖劣质药材，大发横财。我师父因为揭穿了其中一个药铺的药材以次充好，被生生打断了腿，现在还不能下床。闫寒闫俊一丘之貉，他们活着就会有更多的人遭殃，也包括我！他们这样的人都还能活着，凭什么我的父亲要去死。”
　　曹衍已然说的红了眼眶，但眼神里的仇恨映成了一团火。
　　“可是，曹衍，大理寺的职能在于审核，我没有权力直接将这个案子拿到手里，也没有权利随随便便拘捕一个人。不若…我们赌一把。”
　　“怎么赌？”
　　“将计就计。”
　　曹衍凝了一丝冷笑，“那我便将图送到北疆去，一步步引出幕后之人。”
　　薛晏西将曹衍搀扶了起来，“你先将身子养好，此事，我们需得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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