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桐下雨

　　他在着急什么？一步一脚印的稳妥不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吗？
　　眼下的他太弱小，还是一只只能待在长辈庇佑下的雏鸟，羽翼未丰。现在的他想要冲出巢穴，实在是太艰难。
　　“没生气就好。”得到肯定后，陆雨桐顿时心安的松开了他，“那我们继续做题吧？”
　　不出意料的，陆雨桐的分数也超过了一中的录取线，虽然在一中内只能排个中上游的名次，不过这样的成绩也足矣让席妍和陆爸高兴好一阵子了。
　　“没想到我们家女儿也有考上重点高中的一天啊。”席妍看着那一张录取通知书，心情愉悦。
　　陆雨桐本来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老妈的这一句感叹差点被惊得翻身下地。
　　“妈，你女儿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啊？”她艰难的爬了回来，而后爬到席妍身边，扑进她的怀里。
　　席妍捏捏女儿的小脸：“就是懒得像头小猪。”
　　其实自从陆雨桐开始住校就失去了席妍每日骨头汤及酸甜猪脚的“滋补”，已经瘦了很多了。原先肉嘟嘟的小脸现在也没剩多少脂肪，五官也因此显得更加立体精致，就是头还是大了点，毕竟娘胎里带出来的配件果然还是无法改变。
　　“学习是不是很累，都瘦这么多了。”席妍有些心疼，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是特别好，大病小病就没断过。所以她才格外的注意，每天都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养好女儿的身体，养了这么多年才算是好转了些。
　　现在因为读书居然瘦了这么多，万一哪天旧病复发怎么办？
　　“从明天起，你每天都给我去绕小区跑步。”席妍推开腻在自己怀中的女儿，一脸严肃道。
　　“啊？妈，我不喜欢运动啊！”陆雨桐苦下脸，“跑步要我命的！”
　　从小懒到大的陆雨桐几乎就没特地抽时间锻炼过身体，初中三年的800米她都是跑丢半条命后才勉强得个及格。有时候甚至跑到终点就直接跪了，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如来佛祖在向她招手。
　　“不喜欢也给我去。”席妍端起了母上的架子，“如果不去的话，以后也就别去找宇哲玩了。”
　　“啊？别啊，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听到席妍这句话，陆雨桐便不敢再撒娇了，虽然还是不情不愿，但终究是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是杨宇哲陪着她一起跑的。
　　“你怎么也来啊？”陆雨桐有些小惊喜，没想到来晨个跑也能遇上他。
　　“我妈叫我来陪你。”杨宇哲控制速度跑在她身旁，“她怕万一你跑到一半就倒了，总得有人帮忙叫救护车吧？”
　　陆雨桐翻个白眼：“你太小看我了吧。”
　　就算她再怎么弱，也不可能因为晨跑而猝死啊！
　　然而事实证明，陆雨桐太高看自己了。
　　还没跑到一圈，她就已经岔气，捂着腰痛苦万分的蹲在地上，不肯再动。
　　“瞧瞧，这才跑了多少你就成这样了？”杨宇哲无奈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岔气了也不能蹲着，撑着我慢慢走一下。”
　　陆雨桐疼得面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抓着他慢慢往前走。
　　走了许久后她才逐渐缓过来，看着身边大气不喘一下的杨宇哲，她再度发出疑问：“你真的不是机器人吗？”
　　为什么她累得快要趴下，他却一点事都没有啊！！
　　“可能真的是也说不准。”见她缓过了气，杨宇哲便松开了她的胳膊。
　　臂膀上的温暖消失不见，陆雨桐有些错愕，心中莫名泛起了一点失落感。
　　早知道就应该再装一阵子的……
　　“陆雨桐，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杨宇哲眉头皱起，刚想严肃一下，只是看到她不断喘气的模样，还是心疼的轻轻的帮她顺了顺气。
　　刚上初中那会她还是白白胖胖的，可自从住了校之后便不住的消瘦，先前肉嘟嘟的小脸都被削尖了，虽还不至于到弱柳扶风的地步，但着实看着不健康。
　　她这个人懒得出油，根本不可能主动去运动，没了妍姨的照顾，吃饭也是漫不经心的。他不忙的时候还可以陪着她吃一些，但一旦他不盯着了，这丫头就会偷偷跑去吃那些垃圾食品，三餐不规律。
　　“还好吧……”陆雨桐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她撒娇一般的过去搂住他，“你就别说我了，我刚刚跑得肚子好不舒服，现在好想休息一会，我们去那边坐坐好不好？”
　　无论如何她也得在外面混个一两个小时，不然这才运动了三十分钟不到她就溜回去，不得挨席妍念叨死。
　　明知道她是想偷懒，杨宇哲还是答应了，从小到大他几乎就没抵挡得住过她的撒娇。
　　两人走到小区的凉亭中坐下，暑期连风都携着几分酷热，扑散到人的肌肤上非但带不走炎热，反而增添几分烦躁。
　　陆雨桐拿着小扇子拼命摇风，可没一会她就手酸胳膊酸的放弃了，这种治标不治本的行为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反观一旁的杨宇哲，一手捧着刨冰，一手拿着杨雯从国外带来的最新科技无叶电扇，凉风带起他零散的墨发，额上虽密布汗珠，但落在他清俊的面容上非但不油腻，反而显出一种魅惑的气息。
　　长得这么好看，却这么坏！陆雨桐羡慕的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心中暗自腹诽。
　　只是嘴上还是要甜一点的：“宇哲哥，可以给我尝一口那个吗？”
　　她撒娇的握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点点他握着的刨冰。
　　“不可以。”奈何这次撒娇不管用了，少年几乎没有思考的就淡淡拒绝了她的请求，并轻吸了一口吸管。
　　……魔鬼！
　　她讪讪的收回手，闭上眼睛烦躁的狂摇自己花两块钱从文具店买来的小扇子。
　　正当她的烦躁达到极致时，一阵不属于酷暑时令的凉风拂过她的脖颈。她有些讶异的睁开双眼，只见方才还捧在少年手中的刨冰如今却摆放在自己面前，而那个无叶风扇正躲在它后面为她送来徐徐凉风。
　　“你胃寒，不许吃刨冰。”他单手撑着下巴，黑色的眸中流露出一抹笑意，“但只是用来解暑的话，还是可以的。”
　　陆雨桐心中感动，方才的烦躁心绪早已消散。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她内心有一丝丝抽痛。她抬起手，朝他的方向摇动起扇子，小心翼翼的询问：“凉快吗？”
　　对面的少年有一刹那的失神，只是很快他就轻笑出声：“凉快。”
　　这个傻姑娘，他这么做分明是想为她纳凉解暑，她现在到反过来为他人工扇风，岂不是会更累更热？
　　真的太傻了。
　　心中虽是这么想，只是他嘴角的笑容，却是越来越温暖。
　　高中，陆雨桐第一次来到了人生的分水岭。
　　看着坐在对面的席妍和陆爸，纵使乐观如她，此时此刻也不得不严肃。
　　“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几乎是开门见山的，席妍看着对面的女儿，缓缓开口。
　　陆雨桐错愕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妈难道是对自己失望了吗？虽然这次月考她的成绩的确不乐观，但也不至于吧，毕竟她也是凭自己能力考上一中的人啊！
　　陆爸安抚的看了女儿一眼，示意她先别说话。
　　席妍继续：“我和你爸考虑了很久，总觉得逼着你去做一件你不喜欢的事情，实在是对你不好。”
　　陆雨桐听得一头雾水，席妍这是在跟她打什么哑迷？她听着怎么有点让她退学的意思在？
　　下一句该不会是：你还是乖乖退学，然后跟着你二伯回村学点种田之道吧。
　　“小时候我送你去学过六年的绘画，底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席妍终于切入主题，她认真的对上女儿的双眸，“桐桐，你想不想去当一个艺术生？”
　　这次，陆雨桐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她没想到席妍会这么问。
　　她想，很早就想了，发疯一样的想。
　　她一向三分钟热度，无论玩什么热度很快就会过去，所以自小到大，几乎没有一件事是从头坚持到尾的。
　　除了绘画。
　　自从她第一次拿起笔的那一刻，到现在的这一秒，她都未曾厌倦。
　　可是她清楚，当一个艺术生会给家里带来多大的负担。席妍没有工作，陆爸一个人的薪水又要养家糊口又要还车贷房贷，家里绝对是拿不出多余的钱供她去深造艺术的。
　　所以，她一直在曲线救国。通过参加竞赛，在网络拓宽圈子赚取经验和名气。她是想着读完大学后，即使落了艺术生几步，也还是能在圈子里站得住脚步。
　　不想勉强家人，她只能选择推迟几年逐梦。
　　她是向往自由的人，却更是个重情重义，深爱父母的孩子。
　　如今，席妍竟主动提出，让她去做一个艺术生？
　　“我……”她好想马上点头答应，可是看到父母已显苍老的面容时，却又哽咽了。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岁月侵蚀了。
　　似乎是看出了女儿的为难，陆爸笑着开口：“我知道你这孩子一向喜欢为我们考虑，只是这一次，这个决定，不是你妈妈草率提出，而是我们商量了很久才确认的。”
　　“我已经在市中心租了一家店。”席妍微笑到，“虽然现在起步有些艰难，但我相信如果我们一家人一起努力，总会有看到光明的那一天。”
　　陆雨桐鼻尖一酸，一开口竟带了几分哭腔：“我想。”
　　席妍嗤笑：“都多大了还哭呢，害不害臊啊。”
　　大概五六年了，陆雨桐都从未在席妍和陆爸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她一直努力的在二人面前扮演着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傻姑娘。
　　因为她觉得长大了，就不该总腻在父母的襁褓中，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总是一生为了孩子操心。
　　她以为自己很成熟了，然而其实她还只是小孩子。父母依旧在不断的为她操心，而她其实也从未真正的从他们给予的爱中独立出来。
　　那天，她就这么坐在爸妈对面，抹着眼泪笑了好久，跟傻了一样。
　　陆雨桐开始了她的美术生生涯，平日里上着文化课，周末则到画室进行培训。
　　杨宇哲看到她终于下定决心走这一步，自然也是支持的。这丫头本来就不喜欢学习，能坚持这十几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如今看着她终于能朝自己梦寐以求的将来前进，他心中的喜悦不会亚于她。
　　有的时候他空闲下来了，甚至还会大发慈悲的亲自一对一指导她。他绘画技术极高，且思路明晰，偶尔她遇到了瓶颈无法前进了，只要杨宇哲稍微指点一下，她便会有茅塞顿开的通透感。
　　这种状况让陆雨桐一度想要自闭，为什么她一个美术生居然要让一个文化生教美术啊！她的尊严何在！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文化生也不是普通的文化生，他可是非人类神仙杨宇哲，她小小凡人比不过神仙岂不是十分正常？比得过才不正常好吧。
　　三分离
　　很快，杨宇哲就即将面临高考了。
　　高考不比中考，竞争对手已经不再仅限于本市，而是上升到全国。再加上老师们不遗余力的熏陶，使得一中高三全体学生们都如临大敌，恨不得一天挤出二十五个小时拿来背书刷题。
　　纵然无敌如杨宇哲，也不得不拿出最认真的态度来备考。
　　中考时，杨爷爷给他定下的目标就是全市状元，高考，他自然也是被要求拿下高考状元。
　　陆雨桐生怕他又学出考试焦虑症，每天跟个母鸡一样的护在他身边，还抱着本心理健康教育书每天看上老半天，就等着杨宇哲心理不健康的时候替他好好“辅导”一下。
　　“你每天呆在我旁边做什么？影响我看书。”终于有一天，在陆雨桐搬着小板凳一动不动坐在一旁看他写了三个小的卷子以后，杨宇哲忍不住滑动转椅来到她面前，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
　　“我没有吵啊？”她迷茫的抬起头，确实，她一直安静得像个洋娃娃，几乎一动不动，就仿佛不存在一样。
　　然而杨宇哲只能无奈的笑笑：“你就算只是坐在这，我就不能集中精神。”
　　看着她担忧的眼神，他心中一暖，语气也不由得放柔：“放心，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比当年好多了，只是还是有点压力而已，不会疯掉的。”
　　“额……我也不是担心你会疯……”被看穿后的某人面色泛红，她正了正深色，双手搭上他的肩，“宇哲哥，我觉得你已经很优秀了，高考而已，就放松去考吧。”
　　杨宇哲被她老妈一样的语气逗得笑到肩膀直颤，良久才恢复过来：“陆雨桐，我发现你真的很像我老婆。”
　　陆雨桐一口老血就要吐出来。
　　她呕心沥血究竟是为了谁啊，不还是他这只白眼狼吗！
　　她狠狠踹了他一脚：“说好了不提这个的！”
　　他闪避着她的攻击，笑容爽朗如三月春风。
　　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陆雨桐依旧是每日坚持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学习。有时候她做完自己的作业后发现隔壁还亮着灯，便会热一杯牛奶端过去给他。
　　雯姨给不了的温暖，她总想着要去给他，即使方法有些笨拙可笑，但她依旧坚持着，只是因为不想让他感觉到孤单。
　　小时候，他无意间展现出来的脆弱而孤独的眼神，她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杨宇哲高考的那一天，破天荒的，杨雯请了公司的假，亲自送他上了考场。
　　这几乎是自卢爸离开他们以后，杨雯第一次参加他的校园活动。那一天，杨雯像小时候那样，早早的给他煮好了皮蛋粥，提醒他不要落东西，并在他进入考场时轻推了下他的后背。
　　“好好考，妈相信你。”杨雯给即将进入考场的儿子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杨宇哲忍俊不禁，这动作，几乎和陆雨桐一模一样。
　　这一刻，杨宇哲只觉得几年来积累的压力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之后的几天，陆雨桐发现杨宇哲心情似乎非常不错，神情不再如寻常那般严肃不可接近，偶尔甚至会对旁人绽放阳光温柔的笑容。
　　不得不说这厮的笑容很好看，是属于那种一笑就能勾人魂魄的那种。
　　这……难道是另一种考试焦虑症的表现？陆雨桐提起十二分精神，不停的查找资料寻找对策。
　　高考结束的那天，考场门口齐聚了无数家属，堵得门口水泄不通，陆雨桐左挤右挤，终于从缝隙中钻到了人群的前方，踮起脚尖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宇哲哥！”当看到他时，陆雨桐立刻高举双手使劲挥舞。然而她却忘记，这样的姿势很容易失去平衡。
　　身后不知是谁大力挤了她一下，下一秒，她就以十分悲壮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激动的人群不会理会一个摔倒在地的女孩，他们自顾自的继续往前挤，纵使陆雨桐奋力躲避，手臂和小腿处也还是被踩了好几脚。
　　本能的求生欲激起了陆雨桐沉睡已久的运动神经，她飞快的扭动身体，尽力让自己避过源源不断的攻击，咬牙忍住疼痛。
　　然而这样的挣扎实在是无法持续太久，没过一分钟，她便已经疲惫不堪。
　　难道她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吗？明天报纸上都新闻就会变成，某少女为接青梅竹马而被卷入踩踏事件吗？
　　就在她临近绝望，即将放弃挣扎任人宰割的时候，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只是并不同于往常的温柔，凌厉颤抖得让她陌生。
　　这下，陆雨桐熄灭的求生欲又燃了起来。
　　他来了，他来救她了……
　　“陆雨桐？陆雨桐你在哪？！”他先是止住了人群的骚动，而后不停的寻找那抹娇小的身影，终于在密密麻麻的脚中看到了蜷缩起来的那小小一团。
　　可怜兮兮，看起来孤单又无助，好像一只中了陷阱的小白兔。
　　那一刻，心中痛得将近窒息。他疾步冲过去将她抱起，确认她并无大碍后才安下心，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嗓音沙哑，透着满满的后怕：“还好你没事，还好……”
　　感受到他胸腔有力的跳动，陆雨桐在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深切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刚刚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怀中抱着小姑娘，面色凌厉的抬起头，那深不见底的黑眸只是看着，便足矣让人不寒而栗。那些家长们被他的脸色吓得有些蒙圈，都纷纷赔罪抱歉。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身周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场，那如王者般的霸气凌然会让人禁不住臣服于下。
　　而后，他勉强保持冷静的与人群说了些什么，陆雨桐因为还没缓过神来所以没怎么听清。在他与人群商谈完毕后，她便被他抱着离开。
　　其实她并没有伤到什么地方，刚刚无数的脚步踏过来的时候，她大都幸运的躲过了。现在除了被踩了几脚的小臂和腿腹处以外，其他地方都没太大问题。
　　“宇哲哥？”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偶尔小心的抬头想看看他的脸色，却只能看到他微抿的嘴唇。
　　考场附近有一家医院，他默默的抱着她走了进去，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她面如火烧，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叫他把自己放下来，只能扭头将脸藏在他的怀中。
　　他替她挂了号，陪着她做了个全身检查，全程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乖乖的配合，然后在他身边眨巴眼睛看着他与医生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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