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

　　就在忐忑不安不知如何面对程心遥的时候我接到欧建莹的电话，她告诉我周明娜来不了美国了，因为她在英国患上了盲肠炎需要动手术。

　　周三，欧建莹从西雅图来纽约，Petter在家里设宴为她洗尘，韩月携我出席。

　　欧建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她穿着灰色的针织衫驼色宽大的直筒裤搭配着褐色小牛皮做的高跟靴子，身上散发着知性的气质。

　　然而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位客人，Petter不停的看着手表抱怨道：“看来曾钰要迟到了！”

　　门铃响起，米芳乐的红烧肉刚刚出锅，看来这个客人来得真是时候。

　　在玄关里我听见了Petter和一个男人交谈的声音，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一张紧张。

　　也许是要认识一个陌生人本能的心神不定。

　　一个高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我以为Petter的朋友年纪会和他差不多大，但是我错了，眼前这个男人年纪很轻，看上去二十七八岁比我大不了多少，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翩然站在我面前。

　　不得不承认他容貌的出色。

　　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虽然戴着老式的金丝边眼镜但是掩饰不住他的大眼睛，这是一个传统漂亮的美男子。

　　Petter高兴的介绍说：“这是曾钰，以前在PWC工作现在是一位律师，也为周小姐做事的。”

　　曾钰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难为情的羞涩。

　　我们逐一自我介绍自己，他很友善的和我们打招呼，不过显然他和欧建莹最聊得来两个人聊起投资的事情聊得眉飞色舞，我和韩月相视而笑只能躲在一边看卡通片。

　　那天韩月驾驶着Petter的二手奔驰车载我回到纽约公寓已经下半夜了，但是纽约仍旧灯火通明，真是一个不夜城。

　　我木讷的看着车窗外灿烂的万千灯火，摇下车窗夜风呼啸，混沌欲睡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

　　第二天照例和韩月吃过早餐后我去英文补习班上课，不料在补习班门口看见了程心遥。

　　怎么会呢？

　　我揉着眼睛笑着暗骂自己眼花，也许纽约很多华人，那个男孩子看上去很像他罢了。

　　但是当他向我一步一步走来的时候，我浑身都动弹不得仰着头看着程心遥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你不是在英国么？”我喃喃自语“这是在做梦吗？”

　　在梦里无数次梦见他，念书的少年时期说话温吞的他，成年之后心思难猜测暗沉的他，笑起来像孩子似的他，不笑时候阴郁的他，数落我时候得意的他，总是给我力量的他。

　　终于梦成为了真实，他站在我面前伸出手笑着捏着我的脸颊，他的手很温热。

　　我不记得我是个爱哭的女人，但是不知为何我握住了他的手时泪水流了出来，心很酸又很委屈，在异国街头我遇到了我最熟悉和亲密的人，好像忙忙黑暗之中重新找到了方向一样。

　　在一家热狗店，我们面前摆放着两杯热可可。

　　彼此沉默的看着对方，他似乎清瘦了几分，眼神变得让我有些觉得陌生。

　　“玉招，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冷笑说：“你从英国飞到美国就是为了给我讲故事听？还是说你想做说客说服一个背负罪孽的我做你同谋？”

　　声音很小，字字如冰。

　　程心遥懊恼的看着我他放低语气道：“玉招，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不要夹枪带棒好吗？”

　　“难道不是吗？你利用周明娜做枪头不够还想让我做子弹去射谁？”我紧抓着他不放步步紧逼“你父亲近在咫尺那天你为何不拿一把刀子冲上去和他搏命去替你可怜的母亲讨回公道？非要拿无辜的人踩在你脚底下才甘心？”

　　程心遥眉头紧皱“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玉招你不要逼我！”

　　我松开手将身子靠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仔细的端倪着眼前的程心遥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眉眼好看的男人可怕深沉。

　　“我母亲死得可怜，她一辈子都很可怜，在机场等待着一艘船。”程心遥不去看我，他声音变得有些艰涩“程奕达是我的父亲，他和我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个落魄的穷学生，我外祖父那时候还经营着一家小型企业，他没有嫌弃程奕达的家世默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我母亲爱得情比金坚但是讽刺的是两个人结婚摆了五十桌宴席却没有去领那一纸婚书！程奕达继承了那家企业很快他开始不满足这种安逸的生活因为他有野心想要过更优越的人生！”说到这里程心遥的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他顿了顿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他为了周喜子抛弃了我的母亲卷走了所有的钱然后隐姓埋名来到了吴江如愿以偿用这笔钱娶了周喜子！”

　　“你母亲可怜，你父亲可恨！但是这关周喜子什么事？就算关周喜子横刀夺爱那又关周明娜什么事？”

　　程心遥嘴角噙着冷笑“周家当年陷入了困顿就是程奕达拿出了这笔钱才度过了难关！周喜子才心甘情愿和他结婚！如今他已经老了，计算不过周喜子离婚分割财产除了那套半山别墅的一半之外什么也拿不到！而我要连本带息讨回那笔钱！”

　　我闭上了眼“可是不关周明娜的事！你不能害了她！“

　　“我不会伤害她的，我会给她幸福！可是玉招我需要你帮助我！”

　　我觉得浑身发寒“我怎么帮你？”

　　他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恳切的说：“我要从周喜子那里拿走属于我的一切。”

　　我捂着脸觉得脑子混乱一片“从你来吴江的时候你已经调查好了一切？计划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拿走属于所谓你的一切？”

　　程心遥面对我的质问选择了缄默。

　　撕心裂肺的痛苦蔓延在我身体之中。

　　“那你当初救了周明娜也是你的计划？”

　　程心遥正色道：“不是，那只是一个巧合也是一个导火索！我万万想不到就在我无任何门路的时候居然救下了周喜子最疼爱的侄女！而更想不到周明娜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你！这些都是冥冥之中似乎是有谁在牵引我！”

　　冥冥之中牵引？是神注定让你毁灭自己！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晚上我回到住处程心遥已经踏上了去英国的飞机，我浑浑噩噩觉得浑身上下沉重无比。

　　韩月正在厨房研究烤箱的说明书，他看着我突然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神经敏感的问：“你看见我了？”

　　韩月放下说明书“英文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我暗地里松口气“我又不是小孩子，今天有点不舒服。”

　　“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吃点维生素？”

　　我懒懒的坐在沙发上“没什么，最近身体好像出了问题。”

　　“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

　　韩月的体贴和照顾让我觉得内心愧疚，毕竟周喜子资助我来美国是为了照顾他但是目前来看似乎他一直在照顾我。

　　“可以喝一点酒吗？”我眨眨眼睛“我还没喝过美国的酒。”

　　韩月静静的看着我，他的眼神仿佛可以看穿我心底最隐秘最阴暗的角落让我有些紧张甚至惊慌。

　　他转身从冰箱里抽出了一瓶细长瓶口宽大肚子的玻璃酒瓶，里面盛了半瓶的黄色液体。

　　“这是波本威士忌。”他有拿出两个高脚杯。

　　我看着高脚杯突然陷入了沉思，小时候伯父的书房也总摆放着精美的高脚杯，我那时候也曾偷偷潜入书房用他那漂亮的高脚杯来盛可乐喝，那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大人一样，喝着可乐却有一种微醺。

　　就在我恍惚的时候韩月已经将装满橙黄色酒的高脚杯递到我眼前。

　　我嗅了嗅气味，带着果木的香气有点儿像是果汁的味道，我小心翼翼浅浅尝了一口，甘甜然后是苦味。

　　我们两个默默的喝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间一点一点在走，我希望我能够喝醉可是脑袋已经有了肿胀快要爆炸似的痛楚偏偏脑子里却不停闪现程心遥的面孔，我无法拒绝程心遥递来的手，尽管我知道我会万劫不复走向地狱。

　　他早已毁灭了自己，如今我心甘情愿跟随他一样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

　　十年前他用谎言掩盖了我失手杀人的真相，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亏欠他的终究会以最惨烈的代价去偿还。

　　“你在吴江已经没有亲人了么？”

　　我傻笑声音却无比沮丧“我好像是个扫把星，爱我的人都不在了。”

　　“你母亲去世对你打击一定很大。”韩月轻轻的说着，他注视着我的眼神变得悲悯。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还是这么深的夜晚，亦或者是异国他乡此时此刻只有我们两个彼此相依，今夜我面对韩月突然有一种想倾吐心声的想法。

　　也许是这些苦闷和零碎的记忆一直积压在心头越积越深在心中成了无法缝合的大洞，空荡荡的，可是韩月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让我安心的讲述我的故事。

　　“梅是我的养母，她不是我亲生母亲。”

　　“那你亲生妈妈呢？”韩月没有意外。

　　我又仰头灌了一大口威士忌迷茫的说：“我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我亲生母亲就丢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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