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宴

　　这一路向着西北边的青勇山行，日夜兼程只怕也要个四五天。邱栖月一来顾及着江鹿栖一个姑娘家身子刚好才经大战，没休息几日又要再历奔波之苦，不知于她身体有没有碍；二来心情也实是复杂，又想早日完成慧主所托，又不知故旧相逢要如何扯破面皮，因此一路走走停停，直到了第七日方入了庸县地界。

　　庸县是个小地方，离桃都不远，靠着青勇山峭壁悬崖上的那近千只白燕每年摘采燕窝，县里百来户人家的日子都过得尚可。

　　江鹿兮刚到的时候见一个汉子帮家中晒面，三两下便爬上了屋脊，也是不禁赞叹，这里的人虽不修内功，足下竟也得几分轻功的意味。

　　邱栖月却道：“这到底是把头系在腰上的活计，再加上白燕每年只这几日筑巢，辛苦搏来的燕窝说不定还要被当地的官吏盘剥。因此桃都中白燕虽贵，真正落到燕户手中的却没多少。”

　　江鹿兮喃喃：“怎么到底都有官吏盘剥，天下便没有好官了么？”

　　邱栖月微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不比贪官污吏多罢了。他们没有钱财打通上下，自然也一生出不了头。”

　　“那这些我爹爹知不知道？你爷爷知不知道……慧、慧主呢，他又知不知道？”

　　邱栖月忙示意她不可再说，拉到了一旁悄声道：“自然是知道的，却不能不并除了。若这些人全清退了，谁还来为你做事呢？”见她仍是一脸的困惑，只好道，“这些道理以后咱们再慢慢分说。没想到咱们小鹿如今竟也与人谈论起国事来了。”

　　江鹿兮面上微微一红：“我知道你是在取笑我，我不说了就是。”

　　“绝非取笑，我只是感叹那个会绣酥皮乳鸽到荷包上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

　　江鹿兮表情更是窘迫：“你……你还取笑我的荷包！若是不喜欢还我便是！”

　　邱栖月扬眉：“这怎么成，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你既不喜欢，我为何不能要回来。”

　　“我何时说不喜欢了？不仅喜欢，还爱时时拿在手上赏玩呢。饿的时候看一眼可以充饥，撑的时候看一眼又来了食欲，口中无味的时候要看一看，口中甜腻的时候更要看一看……”

　　他越是说，江鹿兮的脸便越红，蹦跳着要来夺他腰畔的荷包，邱栖月闪避从容，哪能让她碰着。

　　二人正打闹间，忽听一人唤道：“师兄。”

　　这一声低低的，淹没在熙熙攘攘的青石街巷中，便如蚊蝇之声一般地不起眼，却瞬间让邱栖月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青勇山，思孤峰雨亭，丑时一聚。”

　　那声音清清冷冷的，如春雨落在石板路上，透着凉意。街角有身影一闪而过，江鹿兮待要追去，却让邱栖月拦了下来。

　　“反正说了丑时，便不急在如今这一时了。”他低低地说着，眉眼似压了重雪的枝桠，垂得极低、透着闷沉凉寒。

　　江鹿兮望着他一时怔仲，向来纯然的心里此刻竟莫名郁涩，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丑时的事，你现在发什么愁？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歇一歇。不然就算撑到了丑时也该打瞌睡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皱着眉头直嘟哝，“你师妹也是的，好好地干嘛偏约在丑时……早一刻、晚一刻都不成么？那正是人家睡得最是香甜的时候。”

　　邱栖月不禁被她逗得展颜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要辛苦你啦。”

　　他这样一说，江鹿兮顿时没了脾气，复又开心了起来，直拉着他寻铺子吃东西去了。

　　到了丑时，二人如约上山。孤月微凉，道路两旁的灌木高高低低连成墨色的一片，天边星影斑驳，夜色暗沉。

　　半山峰的雨亭年久失修，棚顶还缺了好些瓦片，亭子四周杂草丛生，远远地便见白遥那一身不染纤尘的衣衫亭亭立在月光之下，竟隐然泛出光晕来。

　　她消瘦了许多，向来清冷孤傲的面上竟也泛出些愁容来，与桃山时相比当真如谪仙落到了尘世，眉眼亦染上了凡俗的烟火气息。

　　她身旁端坐着一个锦衣公子，眉眼如画，丰神俊朗，神色倒更是悠闲，唇畔含笑地张望着，待见了邱、江二人，笑意更盛，甚至伸手招呼二人过去。

　　江鹿兮皱起了眉头，面上顿现厌恶之情。邱栖月知道她在想什么，凑上前悄声道：“这是洛允霜，虽长得与他哥哥有几分相似，但他常年困居桃都安分守己，没有行过太大的恶事。”

　　“嗯。我不找他麻烦，只是不喜欢见他那样笑，总觉得不怀好意似的。”

　　邱栖月微笑道：“若实在不爱瞧，一会儿便多往我身后站站，我帮你挡着点他。”

　　江鹿兮认真点头：“好。”便当真一路都缩在邱栖月身后，忍着不去多看洛允霜。

　　待二人走近，白遥扭过脸来唤了声“师兄”，洛允霜起身向二人拱手施礼：“邱公子好……哟，这后头还藏着一个……见过四姑娘。”

　　邱栖月微笑道：“世子好。”顿了顿，又道，“师妹好。”

　　白遥淡淡地应了一声。洛允霜眼梢掠过，跟着一笑，叹息道：“她如今跟着我，可是不怎么好。说来也是我连累了她。”

　　白遥秀眉顿时一拧：“你为何要这样说？这事本就是你无辜受累。我说过会与你不离不弃，纵是……纵是我师兄来了，我拼死也会护你周全。”

　　“遥妹不要这样说……我想邱师兄此行前来，也不是为了要咱们性命的……是不是？”

　　邱栖月面色已然寒如霜冻，正色道：“我奉命请世子回府，并无意要谁的命。”

　　白遥忽然便激动了起来，素来苍白如雪的面色也泛起一丝潮红：“说得好听，你可知……他若回去、回去便是死路一条！”她性子清寒，在桃山的时候向来惜言，如今性起要与人争驳，不仅神色大乱，更是话也说不顺遂。

　　邱栖月何时见过她这样，当下绷着身子，将脸微微侧向一旁，耐着性子劝导：“北歧之事尚未到不可挽回之时，世子这般私逃反倒是要惹了大祸在身，给家人徒增罪名。若是世子肯听邱某一劝，乖乖回府，邱某承诺，必会在慧主面前竭力为你美言。”

　　最后这几句话，说来倒是发出肺腑，只是洛允霜听后笑而不语，白遥却先怒了起来：“你只想着你的邱家，你的差事，却不替他多想一二，仍是执意要捉他……”

　　江鹿兮一直在旁听着，直到此时，心头忽然一股无名火起，插嘴道：“不是说了会竭力为他美言么？他说话向来是最作数的，你不信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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