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燃魂灯

作者:汐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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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望


      她垂下眼,烛火映照着她睫毛,投下又密又长一圈儿阴影,似两把小小的羽毛扇子,扑扇了几下,她声音在摇曳烛火里柔且轻,“明儿去当铺,把玉佩赎回来,那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告诉他不许再弄丢了。”

      望愈吸了吸鼻子,一一都应下,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闭上,却到底还是惦记着道,“可是小姐……今儿刚跟那几房说完咱们没买着三叶青……况且咱们的钱,也剩下不多了,还要留着抓药……”

      虞夏看着她,浅浅笑了一下,梨涡在灯下漾得明艳,“旁人怎么说都行,没什么要紧的。钱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明天我再写几幅字,画几幅画,你按老规矩,一并拿着去书画店卖了换银子就成。”

      望愈摇头,握紧她的手,压着嗓子急道,“那怎么成?小姐的眼睛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劳累?况且小姐也说过的,咱们化名悦然居士作书画,方有了些名气,若是频繁变卖,京城有的人多了,不就不值钱了?”

      虞夏看着她点点头,明知她说的都没错,却还是笑道,“不妨事的,等这阵子过去以后,咱们隔上一段日子再卖。”

      望愈还要说些什么,虞夏却将手覆在她手臂上,沉声安抚道,“我身边统共就你们两个人对我好,苦着谁,也不能苦了你们。其他的事,我有分寸,放心罢。”

      风荷院前灯笼里烛火摇曳,夜幕中星子点点,天上人间交相辉映至夜半,门前的红烛便燃尽了,一屋子再没声。

      ***

      那日愤然离席后,谢清池自个儿还没觉着如何,倒是先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家中母亲哭诉了一番如何含辛茹苦养他成人,又如何殚精竭虑盼着他科考中举入了仕,好不容易有份安稳差事,全家人正等着他兢兢业业办差,早日高升沾光过好日子。

      家书中甚至没有细细问起来龙去脉,父母宗亲的诘问却字里行间都瞧得见,洋洋洒洒,字字泣血,仿佛他做了天大伤天害理的事。

      末了,谢母还体贴地为他这次闯下的祸想了周全的法子——

      往上数四辈,谢清池的太姥姥是虞家老祖宗妾室所出的,虽说本家的亲缘已经隔了有近百年,从他太姥姥嫁人后两家也鲜少往来,但好歹也是和虞府攀得上关系的。

      虞府如今三个少爷都无功名,虞老爷犯愁自家儿子资质平平的事人尽皆知。如今谢清池有难,谢母一封引荐书跟着家书一同寄到京中,递进了虞府的高门里,要让他去虞府投靠虞从广这个远房表叔,暂住进虞府以求庇护。

      这话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一脚踏进人家大门,可不只是寄人篱下这么简单,从此以后朝堂之上,他难免也要支持虞家跟从的党派。

      依着他谢清池的性子,宁肯受郁王和掌事报复也不愿弯腰低头攀虞家的关系。可谢母连着发信前来催促,信里一日比一日哭得厉害,家里又来人传消息说祖母惦记着他的仕途,吓得卧病在床,阖家都被搅得不得安宁,生怕他哪日被寻仇横死东京街头云云。

      谢清池实在不胜其烦,扛不住家里鸡飞狗跳的一日日闹腾,在自己的住处睁着眼睛躺了一夜,第二日,还是收拾了一番,登了虞府的门拜访。

      这日恰逢虞从广休沐在家,虞夏便带着望愈和祈安,并着一群小厮直奔守门的下人处去兴师问罪。

      虞夏平日里在旁人面前最是冷心冷面,大姑娘多病深居简出,加上信得过的无非望愈祈安左右两人,是以其他奴仆鲜少与她打交道,见了她总归要怕上几分。

      这头两个守门小厮刚要给她行礼,虞夏却站在那里直接冷冷发了话,“把人按住了。”

      身后奴仆得令,顿时乌泱泱上来扭住了守门的两人,那两人跪在原地仍在挣扎,斗着胆子喊道,“不知奴才们犯了什么罪,大姑娘上来便叫人动手!”

      虞夏站着没动,居高临下扫了他们两眼,瞧得人冷汗直流。半晌,才开恩似的道,“你不用问我,我还待要问你,前几天晚上,我院子里的人奉我的命采买东西回府,是哪个拦着不让进门的?”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心知她这是为了那夜和祈安起争执动手的事儿来兴师问罪,梗着脖子硬是扛着没回话,虞夏一瞧也不动怒,倒来了兴致似的,闲闲吩咐望愈道,“既念兄弟情分不肯说,便打到说为止。”

      她说着狠辣的话,语气却还是轻轻巧巧,仍是带着病中的柔,望愈应了声,方要上前,右边跪着的那个猛地抬头挣扎道,“大姑娘又没差人过来打声招呼,他那么晚回来,谁知道去做了什么?小的们也是例行盘问而已!”

      虞夏捻着帕子点了点头,微微眯着眼睛瞧他,“这么说,是你拦着我的人不让进门的。”

      那人一听便愣了,回过神来喘了两口粗气,瞪着眼睛没再吱声。

      虞夏缓步走近,瞧见他肩膀瑟缩了几分,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沉声道,“我屋子里的人,要去做什么,还得先知会你一声不成?你是哪个房里的?老爷?夫人?大公子?莫说你算不上个东西,就算是老爷,我风荷院的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也从没干预过半分。你在我的人面前使威风,想必是给我瞧的,既如此,我便得顺你的心意才好。”

      她抬了抬弧度精致的下颔,忽然朝左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道,“你将他带到人贩市场去卖了,得的钱,尽赏给你了。”

      右边那个瞪大了眼睛,瞧着虞夏想说什么,却到底又一转首,瞪着左边的小厮龇牙咧嘴道,“咱们可是一同进府的!你敢卖我?!”

      虞夏唇角懒懒一勾,笑了声,不疾不徐道,“他当然敢,不但敢,还不得不卖你。否则,我就连他一起卖出去。”

      说罢微微弯腰,去瞧左边那个的眼睛,笑意不减,“毕竟,被赶出虞府的下人是什么下场,他该也是知道的。”

      明明是倾国倾城的模样,小奴才却在这笑里渗出一身的冷汗,不敢再看她白皙面容,垂着身子忙磕头道,“是……官员府里被赶出来变卖的下人,旁人是断断不敢买去的……只有……只有去窑子里……”

      后半段他似是也不敢再说下去了,虞夏点点头,满意地起身,抚了抚袖子留下了句话,“我要去给老爷请安,待我回风荷院,若是还在这条路上看见不该见的人,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说罢,便再不看这两个小厮一眼,直往正厅去。

      望愈忙跟上了她,祈安绕到右边那个面前,狠狠哼了一声,方解气地追虞夏去了。

      ***

      她走到廊下,便听得今日里头好像格外热闹,想来是父亲休沐日,二三房里的也都带着儿女一齐过来叙话,独她一个房里没人,又住得远,耽搁了也没人在意。

      这么想着绕进厅里,她脸上还带着方才替祈安出头的怒和几分想起家里这些人弯绕心思的冷,走进来的面色实在不能算好看。

      一搭眼,果然虞从广坐在上首,张氏领着大公子虞焕、二公子虞霄、二姑娘虞桃、三姑娘虞竹,徐氏领着四姑娘虞芯,五姑娘虞艾、三公子虞陆,并着一个无子无女的董氏都到得齐全。

      她瞧见着喧闹欢腾的一大家子就要犯头疼,眉头方要浅浅蹙起来,虞从广却已看见了她,出声笑骂道,“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问安行礼,越发没规矩。”

      虞夏克制了几分自己的不耐,尽力攒起一个配合他们热闹的浅笑,又上前了几步,行礼道,“给父亲、夫人请安。”

      说罢方起身,才发觉偏今天府里更热闹些,还有个穿月白衣裳的男子站在厅中,听见她问安,便顺着虞从广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瞧她。

      四目相对刹那,饶是她当初戴着面纱,谢清池竟比她先一眼想起那日东京河岸相遇的情景。

      女子面纱下的面容果然依着这双眼睛,生得虽极美,却也清冷无比,一瞧去,便是一派拒人于千里的漠然模样。

      虞夏看着这公子面容亦觉几分眼熟,还未想起来,眉目轻蹙着,是犹自打量的模样,机警得如同只伺机待发的猫儿。

      他瞧她神态觉得有趣,便率先笑起来,拱手作揖,一派君子礼数,“表妹安好,洛阳谢府清池,这厢有礼了。”

      她一看这人笑容,便蓦地想起来了当日玉桥下打马离去的白衣儿郎,那一日离得远,瞧他只觉日光下眉目朗朗,不想近看,这人肤色五官竟生得赛个女儿般精致。

      尤其是那双凤眼,笑起来的时候无限含情,眼角弧度蕴尽了世间万般温存情意。

      她活到十七岁,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习惯了以“相由心生”这条准则定人,看他这么一笑,风流泻了满堂,勾得虞桃、虞艾、虞芯几个小女儿魂都要飞出来了,登时便在心里将这谢家表哥与浪荡子划为了一类去。

      还未及回礼,虞夏听得虞从广又道,“这是你远房表姑家中的独子怀翊,依着家族里你们这辈男丁的辈分行五,你们便唤声五哥罢。”

      怀翊……她在心里念了一遍,只觉得这位远房表哥的名与字都起得不错。

      虞夏当谢清池是个与自己毫无恩怨的外人,在外人面前,她向来不拂了谁的面子,这便又福了福身,浅浅梨涡漾出来,与他笑着问安,“五哥安好,虞夏今日来迟,未能远迎贵客,还请五哥莫怪。”

      谢清池还未答话,虞从广便极高兴地教他们二人入了座,复又与她道,“今日是贵客,明日就是自家人了。怀翊母亲已经差人送信给我,你五哥去岁一举高中状元,如今在枢密院当差。原先各家事忙,疏远了走动,自家人同朝为官竟互不知,往后你就住在府里,咱们亲戚之间互相也有个照应。怀翊啊,我知你是才华满腹的,你可得帮我好好教导教导我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子!”

      谢清池只得又朝他拱手作揖,笑着自谦道,“哪里,表叔风采卓然,朝中谁人不称赞?有道是虎父无犬子,虞家的弟妹自然也是拔尖儿的品行学识。倒是怀翊愚笨,往后,怕是要多给叔父添麻烦了。”

      这话一出,虞夏便想起了近来京中津津乐道的一桩新鲜事——

      她这位状元表哥,前些日子盛筵之上“王孙掷箸”,得罪了今上的亲皇叔郁王,一举震动了整个京城。

      这么着,才又将眼前人与当日桥下珍馐楼前纤尘不染的公子哥儿联系了起来。

      她心里暗自揣度着笑道,想不到这面皮如此貌美的哥儿,倒生了一身凛凛傲骨。

      细想之下,她便明白了这位表哥为何忽然寄住到虞府来。再去瞧张氏和徐氏,个个瞧着这位状元郎一万个满意,热络亲切得好像下一秒这人就能成了她们姑娘的女婿一般。

      虞夏坐在位子上,唇边不觉掀起了个不被人察觉的冷冽弧度,父亲这是明摆着怕这一屋子的儿子都没出息,将来在朝中指望不上,预备借着这么个机会好好将这位已在枢密院当官的表哥笼络在手心里。

      将来即便是谢清池真做了她们女婿又如何?等因着这人光芒太盛,彻底挡住了她们不成器的几个儿子的那天,怕是有张氏和徐氏哭的。

      她抬手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功夫盖住了唇边的讥讽,仰头的时候,眼睛略略一抬,却恰好对上对面谢清池了然的目光。

      那双眼睛专注看人的时候目光太烈,虞夏动作不自觉顿住,谢清池唇边笑意看得她心中烦闷,眼光里透露出来的心思甚至不曾加以遮掩,摆明了告诉她——

      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想藏好的那些不屑,早就被他洞悉了。

      这人两次相见,都在不言不语中摆出一副看穿她心思的神态来,非要把她深深藏下的那些情绪都给再挖出来品鉴一番,虞夏越想越觉得他这般目光放肆又冒犯,当即放了茶盏,冷下了眉目没作声,直直回望着他的眼神。

      熟料他唇边笑意却又扬了几分,看她的模样,倒像是纵着孩子使意气,由她胡闹似的。

      两人在这厅堂上互不相让地对视片刻,虞夏便听见虞桃含羞带怯地道,“爹爹说怀翊哥哥文采斐然,近日女儿读书也恰好有些疑惑,往后怀翊哥哥在家中,桃儿可否前去请教呢?”

      张氏一听这话,也紧张地往前凑了凑身子,期待着谢清池的回答,模样急切得好像只要得了他首肯,往后便和虞桃是一家的人了。

      虞夏这回倒真心实意笑了起来,梨涡浅浅,倒让她模样瞧着柔媚了许多。她不着痕迹换了个坐姿倚着扶手,若有若无地从嗓子眼儿里咳嗽了两声,等着看好戏似的地望向谢清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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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没满三万字……没能申榜,这章发了应该就满了,所以会囤一周的章节,下周有了榜再发后文!
    感谢追着看的宝贝们555,记得收藏我评论我不要养肥,下周四见!答应下周四不管有没有榜都会接着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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