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日常

　　扯絮般的雪花成片成片的往下落，莫颜裹着厚厚的白色狐狸毛斗篷静静的坐在窗前，目光越过那一树的红梅，想看清湖那边的宫殿-----乾清宫。

　　其实莫颜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在想什么，这么用力的看着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上辈子她还没看清楚他么？不，她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上一世的累累伤痕犹在她的脑子里、心里被腌制发酵，生生的疼。

　　她不该重新活过来的，那样的路除了满身的疲惫和揪心揪肺的疼还有什么呢？

　　自小的情分、一路的协力相佐加上常年压抑自己的劳心劳力在他眼里无非就只值那一顶凤冠的重量罢了。

　　他以为她稀罕那劳什子玩意呢？从始至终只因为他是他，她才会忍着无尽的委屈咬着牙勉强前行吧。

　　可这个理是她穷尽一生也没让他懂的。

　　*****

　　往前的整整七年莫颜一直随军在那人身边，征南征北，直到他们打下南陵，她才安定下来。

　　在他称帝大封功臣的那一天，他到底没忘了她，一个皇后的名分是他给她的奖励和回报。

　　坤宁宫一个囚禁了她后半生的地方。

　　在外人看来那该是至上荣耀的象征吧，又有谁会去在意从始至终这些都并非她所求呢？

　　甚至那时的她已经不习惯被人伺候，她委婉的拒绝了他安排的所有宫人。

　　至如今她还记得他笑看着她说的那句话，你这是骨子里都沾染上穷气了，阿颜，好好想想你以前的身份，你可是咱们萧越之地有名的闺秀，自出生都是锦衣玉食被人伺候过来的，如今你已是一国之母，不过就是多些下人罢了，有什么适应不了的呢？

　　莫颜用手背轻轻的拍打着额头，不想了吧，与他一起所有的曾经，在意的人无非也仅有她罢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天下尽在他手，而过往恐怕只是昨夜吹过的一阵风，被吹散无痕了吧。

　　双喜是坤宁宫新晋上来的大宫女。她们的娘娘自打前些日子一场风寒醒来后就变得异常安静，她常常临窗而坐，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双喜偶尔也想，这样柔弱的一位女子她是如何驰骋疆场不输男儿的呢？

　　端着一杯新砌的雪梅香茶，双喜缓步走到莫颜的身侧，轻声道，“娘娘，换杯热的吧。”

　　莫颜转过头，看着这丫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哀伤，她不由的想起了，她垂死前的那场大病，那时的她已经哀莫大于心死，一副本可以调理的身体硬生生的让她拖到了药石罔灵的地步。她拒绝医治、拒绝吃药、拒绝所有人的探望，只盼着老天能早一点把这一段摧残人的孽缘收回去。

　　她知道她再也承受不了了。

　　人不是生下来都无欲无求的，尤其是当初他们也那么相爱过，相互关心过，感动过。

　　只是往事如烟，飘荡无踪，只剩下她一腔的期望和热忱，为了他口中的那一句贤良，为了他一个感激的目光，她无原则的退让着，追随着。

　　结果呢，她成了自古以来活得最憋屈的皇后娘娘，那些期盼都通通落了空。他对她的心越来越冷，对她的态度更是只剩君臣之礼了。

　　一厢情愿的爱就像一把匪人的剔肉刀能把自我剔除得干干净净，唯剩一腔悲鸣。

　　要说她临去前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只有这个一直陪伴了她二十五年的体贴丫头了吧，她想把她放出宫去，从今以后远离这个湮灭人性本能的是非地。

　　可她的傻丫头哦，终究还是受她拖累了。

　　双喜看不懂也读不透娘娘此时的眼神，只感到一阵阵的哀凉，她不由定了定神，细声的禀报道：“娘娘，阇夫人来了。”

　　阇夫人，哪个阇夫人？莫颜有一瞬间的惘然，是了，是那个阇夫人，那个不久便会宠冠六宫的宁贵妃。

　　“让她进来吧。”莫颜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心态，或者她只是想静下心来好好的看看让他痴迷了二十几年的女人究竟有何不同。

　　她不是没有见过那个恣意放纵的宁贵妃，她只是从来没有认真的留意过她们，她不关心她们的长相，不关心她们的性格和出身，对她来说那只是他交给她照顾的一个个女人罢了。

　　她不争不抢，痴痴傻傻、任劳任怨、日复一日，直到活活的把自己熬死。

　　这时宫纱挽起，门帘处转进来一个双十年华的女人，莫颜不由认真的看向她，只见她长眉浅浅、眸色如一汪水中月能令人见之不忘、琼鼻点点配着一张殷桃小嘴又为她添了几分诱惑，再见那乌压压的一头青丝绾成了高髻，发髻间只斜插一支红宝石步摇，朱红色的缀子随着杨柳腰一摆一摇。

　　莫颜叹了口气，，确实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原来他喜欢的那些个女人中这一款是较称他心的。

　　阇氏盈盈上前，对莫颜行了礼，直起身待立一旁，巧笑倩兮的对莫颜道，“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莫颜微微的点了点头，只道，“无碍了。”

　　阇氏遂慢腾腾的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精心缝制的荷包来，娇弱弱的递向莫颜道，“娘娘大喜，贱妾身无旁物，只能用这一点点心意相贺。”

　　双喜接过，捧递给莫颜，莫颜一眼看去只见荷包上面绣着一支粉嫩嫩的并蒂莲，针脚细密，足见是用了心的，不由得有些出神，这样的绣工曾几何时她也认真学过呢？

　　指间的摩梭触感不由得让她苦笑不已，粗粝的手掌、失了纤细的手骨是不再适应这类精细活了吧。

　　仍记得那一次他们行军到凉州，那时的她才堪堪学会骑马，犹不会拿刀，他颇为烦恼的赶她走，跟她讲了好多道理，说白了也就一个意思，军营之地女人会拖累到他。

　　她现在想来反而看不清当时的自己了，为什么会如此执拗呢。

　　那大腿根部好了的旧疤和刚添的新痕错叠着，让她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着，她就靠在床上给他做衣服，青白的锦缎绣上那一树暗锗色的梅枝，针针都透着她的心血。

　　她原以为他会高兴的，可那时候他并不需要这些华服锦袍。他想着这样的绣工倒不如会缝补浆洗。

　　纤纤玉手，何等的娇贵，可她是不在意的，当时她愿为他付出一切，吃尽天下所有的苦又如何呢？只要有他在身侧，那她心里就比吃了香蜜还甜。

　　直到往后在宫中的二十几年，她才逐渐明白过来，原来当你不在意的时候，人家就更不会在意了，再多的苦楚、再多的委屈也抵不过心甘情愿啊。

　　“娘娘。”双喜轻柔的嗓音打断了莫颜的沉思。

　　莫颜回过神来，嘴角衔着一丝抱歉，眼睛却对上了阇氏一张泪眼婆娑的脸。

　　只听得她委屈的哭诉道，“贱妾没脸怪娘娘冷落妾身，妾身这一身污垢想来娘娘也是打心里鄙薄的。”

　　“自打夫君身亡，皇上接妾身进宫以来，贱妾原是要殉夫以正清白的，怎奈皇上对妾身也是恩重，故断不敢拿这一身残躯污了皇帝的威名，现只求娘娘应许妾身，让妾身寻一庵堂落发修行吧。”

　　莫颜这才想起来，阇氏原是嫁过人的，她那夫君也是一位当世枭雄，只是终是被他逼进了燕山，最后不得已自刎而死。

　　谁又能想到，往后权宠一时的宁贵妃也会有如此这般敏感自卑的时候呢。

　　大概是娇弱的女人总是会惹人爱些，就像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一个理吧。

　　这一支粉嫩的并蒂莲送给她，倒不如送给乾清宫的那位更合适。

　　莫颜收敛了神色，这让她看上去莫明的添了几分端庄，只听她不冷不淡的道，“你的去留本宫并不关心，你也勿需在我这里哭。”说完，语气顿了顿后又道，“荷包你拿回去吧，送给有用之人，我实是用不着的。”

　　阇氏停止了抽泣，她没想到这位被传称是活菩萨的女人会如此的铁石心肠，连句理解她、宽慰她的场面话都不情愿说。

　　也罢，今天的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阇氏抹干了眼泪，诺诺的向莫颜辞拜而去。

　　双喜眼见得阇氏出了门，懵懂的问莫颜道，“娘娘，阇夫人有心向佛，您为何不顺了她的意呢？”

　　莫颜慵懒的躺倒在卧榻上，拉了双喜的手，让丫头坐在旁边的绣凳上，才道，“做了庵堂的姑子她那一支并蒂双莲又送谁去？”

　　双喜虽是单纯了些，却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娘娘的意思是阇夫人本意并不想出家，她来娘娘这里是来博同情来了。”

　　莫颜笑了笑，只怕还远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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