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未归

　　13.
　　很黑，很冷。
　　周遭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几乎要将他埋葬。
　　他努力地向上看去，看向水面之上影影绰绰的光，那些温暖、明亮，却怎么也照不到他身上的光。他感觉倦了，任由窒息感吞没自己，他想顺其自然地合上眼，却被人猛得拉了上去。狐裘披风被披到了他的身上，一个瘦小的少年紧紧搂着她，努力地想把他搂到怀里。
　　他听见自己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然后伸出手，在少年的头顶揉了揉“傻小子，你救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本朝皇子没有一个可以活到及冠的？不是身患重疾早早夭亡，就是身陷囹囵客死异乡，反正我也要早死，你没有必要替我做这些的。”
　　“会有例外的。”少年的眼睛晶亮亮地盯着他“你会当上皇帝的，你已经是太子了不是吗？”
　　他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少年的背，“有些事，不是你看见的那样，身居高位又如何，即使是贵为当朝太子，也未必就会登上那个位子。”
　　少年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不少，却还是倔强地说道：“可我只认你。”
　　他怔了一下，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好！”他回搂住少年“我必不会让你失望。我一定会做一个比我祖辈更好的君上。”

　　大红的花烛，火光跳动，他推门而入，就见婚床上端坐的那个人正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仪容。青年抬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立马又端正的坐好。那人慌乱到有些狼狈，可他突然觉得好像被小猫不轻不重的挠在了心上。他走了过去，故作轻佻地挑起了那个人的下巴。
　　“小将军，过了今晚，朕就要改口叫你皇后了。”
　　“皇……皇上。”那人颇不自在的垂下了眼睑。
　　“叫我什么？”他心情很好的捏了捏那个人的脸。
　　那人嘴唇开合了几下，细弱蚊蝇。
　　他挑了下眉，佯装生气的说道：“大点声。”
　　“夫君……”那人猛得把头从他的手里挣了出来，小声地说道。
　　他见那人似乎有些恼了，觉得有趣，只想再逗上几分，便更没有几分正经的问道：“知道应该怎么做吗？”
　　“知道……教养嬷嬷有教。”那人越回答声音越小，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烛光晃的，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那还不来伺候朕？”他狭促的看着那人，嘴角藏不住笑意。
　　那人抿了抿唇，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子，把他拉倒在床上，按在身下。
　　他倒也不怪那人无礼，只是略有夸张地“诶呦”了一声，说道：“你可轻着点，别扯坏了朕的喜服，朕这辈子可就准备了这么一件。”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未竟之言，那人的眼睛突然亮了几分。
　　他把手指梳入那人的头发，然后从中分出一缕和自己的绑在了一起。
　　“结发与君知，相邀以终老……啧，小兔崽子，你给朕轻点。”

　　檐下的回廊正对着花园，春意盎然，他素来喜欢阳光，索性就在檐下放了个案几，方便他批阅奏折。那人刚从演武场回来，即使是在这还带着寒意的初春里只着单衣，也依旧一热热气。那人熟练地在他身后坐下，伸手搂住他的腰，然后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他顺手把手里的奏折一合，拍在了那人的额头：“多大小了还这么粘人。”
　　爱人在怀，平时再端方的人也难免心猿意马了起来，连带着手脚都不老实的往衣襟里钻。只是手脚上的流氓丝毫不影响嘴上的委屈，那人故意黏糊糊的在他耳边卖着乖：“今日可是难得的休沐……”
　　他半个眼神都没从奏折上移开，只是于百忙之中伸出一只手，把摸到他胸口的手摘了出去：“别闹，这些东西我早批完早省心，省得老有人心思不干净。”
　　青年委屈的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哦”了一声，就乖乖地安静下来，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奏折。那人倒是老实了一会儿，可没看几眼就对他想做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一时竟直接吃惊的问出了口：“皇上你……你竟不打算要子嗣？”
　　他伸手掐了一下青年的脸，冲那人翻了个白眼：“你能生还是我能生？”
　　“我以为……”你至少要纳个妾。
　　“你以为？你以为我总要找个女人绵延子嗣，耽误一个女孩子大好年华，然后辜负了你又辜负了人家姑娘家，让世上再多几个我母妃那样的可怜人？”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手臂，把人圈的更紧了。虽然青年自己不曾说过一星半点这种言语，但行动上却又确确实实的表现出来他曾经有多患得患失过。
　　“你……唉。你又这样憋着。”他叹了口气“即使我登基为皇这么久，他们也依然觉得我带着煞。或许对于天下人而言，我是个勤政爱民宅心仁厚的好皇帝，可是对于我那几个弟弟……他们始终觉得我是占着他们位置的拦路石，尤其是老二。”
　　“丹阳王？”青年皱着眉回忆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那怎么还能让他去吴兴做长官？”
　　“我若真死管着他反而不好对付他，算了，你不懂……”
　　“可吴兴乃富庶鱼米之乡，把他封至吴兴，不就是相当于给了他造反的银钱？”
　　“就是等着他反。”他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却又立马变了话题：“提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干什么，气的我心肝都跟着疼。”
　　“.…..”明明是你先提的。青年略有委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照着男人的后颈就咬了一口。
　　他没有想到青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猛得打了个哆嗦：“属狗的啊，没大没小。”他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青年的大腿：“我就是想着，建个太学堂，强制性地让所有子侄辈的来学习，一来是扣他们做人质，让那群混蛋老实点，二来也是想选个好些的过继过来做继承人，省得再整个什么见鬼一样的皇长子，三来也是为了堵那些老东西的嘴，免得一天到晚想把女儿往我这里塞。”
　　听了这些话，青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怔忪地看向那人温柔带笑的眉眼。
　　“我的心就这么大，装下个家国天下就差不多满了，实在没有那个闲心雨露均沾。”
　　“我就是想着，许你这一辈子，一手一握一相思，一生一世一双人。”
　　“天道无常，朕不敢妄求来生，只愿这一世，与君相知。”

　　14.
　　余敬晖醒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微微偏头，果不其然地看见了正臭着一张脸玩手机的桑显和，他想坐起来，却又扯到了自己手背上的针头，于是他一路顺着线往上看，毫不吃惊的看见了上面挂着的一个特大号的吊瓶。
　　“醒了？”桑显和皱着眉看着余敬晖，“不听话？嗯？”
　　“这什么情况。”余敬晖伸出手，晃了晃自己扎着吊瓶的那只手。
　　“葡萄糖。”桑显和扯了个冷笑“医院怎么检查都查不出毛病，人又昏着，我就让人给你打点营养，省得一会儿起来贫血。”
　　余敬晖的眼皮狠狠跳看三下“.…..检查？贫血？我血检抽了几管？”
　　“七管，抽到后来都不下血了。”
　　“.…….桑显和你等我好了的，我他丫抽不死你的。”余敬晖边说边艰难地坐了起来。
　　“我还想抽你呢，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恐水症？”桑显和放了手机，坐到余敬晖床头，伸手给对方整了整枕头方便他靠着。“还有和你泡在一起的小情儿，也一并交代了。”
　　“我没恐水，掉水里之后马上就被阿川捞起来了，我又不会游泳，乱动我怕会给他添麻烦，就在水里睡着了。”余敬晖毫无悔改之意地说道，“我想吃雪梨。”
　　桑显和看了眼余敬晖指着的水果袋，顺手拿了个苹果给他，“没有雪梨，爱吃不吃。别看我，不给你削皮……啧，我还没问完呢，你怎么心这么大，还没逃出去呢，你就敢睡？”
　　“喝了点酒，酒劲上来。”余敬晖没有丝毫负担的指使着他表哥“笨死了，削皮不会削。”
　　“你信不信我一刀捅死你？哪儿那么多的事。”桑显和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手一抖，皮儿掉到了垃圾袋里：“我告诉你，你别蹬鼻子上脸……呸，又被你带跑了。诶不是，我说的话都进了狗肚子里了是吧？那小家伙你知道是什么人嘛你就敢信他？别有什么来头。”
　　余敬晖想起了青年在水中跟做贼一样的吻，又想起了那个在梦里竭尽所能去讨好的小将军，微微勾了勾唇角。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加上青年那整日生怕被发现一样的小心翼翼。他不是没心没肺，但凡坐到高位的，不是心比旁人多一窍就只能是个挡枪的炮灰。他也有过怀疑，有过试探。只是现在……
　　就算他明知道青年的来历明显有问题，他似乎也做不到不去对青年动心。
　　“啧……”桑显和见余敬晖这样皱了下眉，毫不客气地削下块削了皮的苹果，按进了余敬晖的嘴里“我真是多余了关心你的死活。”
　　余敬晖咬着苹果看向桑显和，一脸无辜。
　　桑显和强按下自己想抽人的欲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服了你了。”他抿了抿唇，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但今天这个事儿，说明玉铭已经开始对你下手了，你要多加小心注意。保镖我也给你找好了，你不用管他是谁，他在哪儿，反正他会跟着你。”
　　“喂！我说，保镖？不用这么夸张吧。”余敬晖抗议道。
　　“夸张？”桑显和冷笑一声“我看你还真是休假休傻了，什么都不知道。”
　　余敬晖的动作顿了一下，“.…..谁来了吗？”
　　“patron saint,一个A国的佣兵团。”桑显和甩给余敬晖几张纸，“我一个警察朋友给我的，信息绝对可靠，但由于不是本国雇佣兵，他能搞到的资料也少得可怜。我们不能确定这群人和玉铭有直接关系，但也不能保证就没有关系。”
　　“都是小年轻？”余敬晖看了眼已知的几个人的资料，都是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最小的甚至只有十六岁。他简单的翻了翻，然后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处的对象？领回来看看吧。”
　　“啊？”桑显和一愣，“我什么时候说我处男朋友了？”
　　“哦——”余敬晖故意拖了个长音，“就是说你不否认你有对象了？还找了个男警察，看不出来你居然好这一口。”
　　桑显和恨不得很抽自己几巴掌，连忙否认“我没有处对象。”
　　“哦……那下下周，他们狄家千金生日会，就你代表咱们家去吧，我被人追杀不宜露面，而你也老大不小了的，该找人定下来了。人家狄小姐可一直喜欢你，抓紧机会。这回，我就不帮你拒绝了。”余敬晖狭促地看着桑显和。
　　桑显和闻言，整个人瞬间萎了。
　　“……”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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