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

　　裴紫夏心想，或许遇到迎面驶来的船队，又有什么稀奇？放眼望去，果见已经收得很窄的江面上，自下游往上行驶的船帆络绎不绝，但各船风格迥异，显然不是船队。
　　裴紫夏也觉有些奇怪，这段河道怎么变得如此繁忙了的。恰又一船迎面而来，船头上立了个虎势势的汉子。裴紫夏微惊，这汉子她很面熟，因为她也曾在早前，看着那汉子驾船自后赶上他们，驶到前方去了的，怎的他也回转啦？
　　是的，她不会记错。因为这壮汉驾舟超过他们时，曾因为看到她的美貌而目瞪口呆，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落到裴紫夏眼里，又怎会记错？
　　去而复返的王记商号船只，还有这个壮汉子，裴紫夏也觉事有蹊跷，便道：“病猫，问问！”
　　壮汉上行的船速甚慢，李赏风等的船却是顺流而下，速度快极，瞬间就和壮汉的船擦肩。李赏风一把扣住了壮汉船舷，将两船并在一起，叫道：“兄弟，你往哪里去？”
　　那壮汉是个火爆脾气，一篙向李赏风当头打来，骂道：“没长眼的，果真以为爷爷是好欺负的么？没长成恶魔样子，就别学恶魔唬人！”
　　李赏风不躲不避，将脖子一梗，竹篙正敲在他脑门上。“噗”的一声破响，壮汉手掌酸麻，几乎握不住竹篙，连叫道：“这下完了！只怕脑袋都开花了！这个笨蛋，老子又没想真打，他为什么不躲？”
　　李赏风笑道：“是啊，你这个笨蛋！老子拿给你打，你也打老子不死，这下轮到老子打你啦！”左臂探出，抓住竹篙只一抖，壮汉拿捏不住，竹篙已被脱手夺去。李赏风抡得呼呼风响，笑道：“老子这一竹篙敲下来，你猜是你的脑袋硬些，还是这竹子硬些？”
　　那壮汉被吓得扑通一声坐倒在船板上，又见李赏风以一臂之力，抓住自己的船舷，便将两船并在一起，这等膂力太过惊人，哆嗦着道：“罢，罢，刚遇到大魔头，又碰上索命鬼，我命休矣！”
　　裴紫夏听他话里有因，忙制止李赏风道：“你别再吓唬他了。这位大哥，我明明见你已向下游驶去，为何又倒了回来？你说的大魔头，是怎么一回事？”
　　那壮汉听得黄莺出谷一样的声音，定睛一看，又道：“啊，原来是你！难怪这厮这么大力气，原来是神仙下凡带来的天兵天将！早上一见你，便知道你是个神仙，如今看来，果然是天上的仙女！仙女姐姐，在下给你磕头！”说罢当真纳头便拜。
　　李赏风笑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好好回答我们的问话，某家便不打你，否则——”呼呼风响，那竹篙在他手里又挥舞开来。
　　裴紫夏温言道：“这位大哥，你不要害怕。我不是神仙，只是乘船赶路的凡人，他是我的同伴，除了力气大些，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哪来的天兵天将。但是他脾气不大好，你不告诉我们那个‘大魔头’是怎么回事，他发起火来，只怕当真要揍人的。”
　　壮汉惊魂稍定，喘了口气道：“原来你们只是赶路的。那小的要劝二位，赶紧回转吧，前面有恶魔开山，看样子是想把整条河都给堵了。再不回头，死无葬身之地！”
　　“恶魔开山？”裴紫夏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不用回头，便知道林染也出来看热闹了。裴紫夏道：“刚夸了你这几天乖乖的，便开始不听话了么。怎的不在舱房里养着，又跑出来？峡谷之中江风可大，看吹坏了你的身子。”
　　林染苦笑道：“我就算恶疾缠身、气虚体弱，可也不是见风就倒的纸人儿吧？出来透透气，恐怕比一直窝在船舱里还好得快些。这位大哥说的恶魔开山，是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便听远处隐隐一声闷响——“空”！
　　稍过片刻，江水大荡，两条船和船上的人都跟着一震。
　　那壮汉脸色煞白，一骨碌爬起来，劈手来夺李赏风手中的竹篙，口中道：“老天爷，刚消停了一会，这无头恶魔又开始开山了！你们这么好奇，便自己下去看看吧，我不陪你们啰嗦了，我得赶紧走！”
　　李赏风听那大响响得古怪，一松手，听由壮汉将竹篙夺去，顺手抓起壮汉的船舷，猛地向后推送，豪笑道：“某家正是要亲去看看。你既急着走，某便送你一程吧！”
　　壮汉的船被他大力一推，直如离弦之箭一样向上游蹿去，船底几乎离开了水面，一飞便是十余丈。
　　壮汉大呼小叫：“还说不是神？还说不是神……”声音倏然远去，因为李赏风的座船，也在这一掷之力的推送下，势如奔马，瞬间已过万重山。
　　越往前水势越急，两岸悬崖像刀削的一样，壁立千仞，插天耸峙。“空”，“空”，响声不绝，声音越听越真，李赏风和裴紫夏还不觉得什么，林染内伤在身，听着便如闷雷敲在心头，很不舒服。
　　越往下，遇到的回转的船就越稀少了，但凡遇到，船上都必人人努力划船，个个脸现惊惶。见了他们，都一个劲地喊：“快回去，前面要命哦！”
　　李赏风亢奋起来，自怀中掏出索妖星盘，拿眼一瞅，却又失望：“什么恶魔开山，分明鬼都没有一只！”
　　林染道：“那人说恶魔开山，可他眼里的恶魔，不一定便真是鬼怪。就好比他说你是天兵天将，难道你真的是天兵下凡么？”
　　李赏风哈哈笑道：“某家骑鹤而来，可不就是神兵天降嘛！嘿嘿，刚才那汉子说的可是无头恶魔，你觉得没有脑袋的人，还不是鬼怪吗？”
　　“空”——又是一声大震，船头桌上的杯碗，都跟着跳了一下。
　　林染眉头一皱，咬了咬牙关。裴紫夏脸现忧色，踌躇道：“病猫，要不，这稀奇咱们就不去看了吧？咱们及早赶去摩云顶是正经。不如弃舟登岸，绕路而行……”
　　林染摆了摆手，道：“我不妨事的，既然遇到这等奇事，不看个究竟，岂非入宝山而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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