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病入膏肓

　　两个侍奉嬷嬷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在客厅中央的红木椅子上落了坐。

　　窦夫人稍晚一些进来，二公子的夫人陈苪茹，及七八个二公子的妾室，再跟着进屋的是窦太师的二房，大家都唤她姚姨娘，是个孤苦可怜的人，年轻时候生下一子，不想七岁就得了天花，夺了命去，之后便再无子嗣。

　　三姨娘是个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子，大前年刚生下一子取名窦佳贺，长得珠圆玉润，庭宽脸阔，正是牙牙学语，府里人都叫他贺哥儿，不曾想，去年便又生下一位小姐，窦裕珑，太师宝刀未老，老来得子，当然喜不自胜。

　　其实府里还有位四公子，养在了外面，偶尔回府，该是老爷年轻时在外面犯的一个全天下都犯的错误，又不迎进门，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放着。

　　老夫人眼里只有三公子，便也不管着，连隔了一条街的窦二老爷她也不过问。

　　这些月华小妮子都不曾告诉叶无絮，实在家大业大，关系繁杂，不过窦二爷府上除了除夕那几天，也很少来往。

　　二姨娘眼尖，看着站在庭院里发愣的窦昭，便亲自出门招呼他进屋。窦昭极头疼这样的场面，都是亲人，难免擦擦碰碰的。

　　大门口一群年岁不一的小孩玩作一团，锦衣华服，一会吵闹，一会摇头晃脑比先生教的诗词歌赋。

　　窦昭勉为其难踏进大厅，冯袭月正亲热的蹲在地上细细端详窦明然，关怀备至，杨氏抱着明德也在耳语，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夫人端起茶杯正打算喝上一口香茶，余光一扫，看到在众多女人中鹤立鸡群的窦昭，茶也不喝了，站起身对窦昭招手。

　　“三郎，快到祖母这来。”

　　老夫人虽然热络喜形于色，却并没有又搂又抱，只是又坐回了座位待窦昭上前行礼后，才慈眉善目的握住他手，端详起来。

　　“三郎近日可是不快，脸色乌青，消瘦不少。”

　　这边一家团聚相谈甚欢，叶无絮却肚痛如绞，只能用倒霉透了形容，自己此事的确办的莽撞，窦昭怎比窦君莫，以后万不能把他们当作一人看待。

　　只是…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就在叶无絮觉得自己快疼晕了过去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多出一抹俏丽的人影，颜色艳丽的裙裾和金丝点缀勾勒的浅蓝色鞋面，叶无絮记得，今儿早见的窦宛如便是这身打扮。

　　窦宛如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在找窦昭，叶无絮用指甲刮了刮地面，不过极微弱的声响，窦宛如却听见了，弯下腰朝里一看，大惊失色：

　　“你怎在此，老夫人和夫人回来了，你还不出来。”

　　叶无絮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肚子，她感觉底裤濡湿，一股血腥味若有若无的钻进鼻子里，更是大感不妙。

　　窦宛如目光和叶无絮祈求绝望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禁也急了，赶紧从院中找来几个帮手把床大卸八块才把叶无絮抬出来。

　　叶无絮卡在凸起的横梁上，压得死死的，因为窦昭讲究，不但用的最好的花梨木，连床都要做些花样出来。

　　窦宛如迅速请来太医替她诊治。

　　老夫人和窦夫人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召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丫头，便出了这档子事，又是在三郎的房里，一时间什么怪诞的想法都涌了出来，只是大家看老夫人脸色都不敢胡说八道。

　　窦昭正与老夫人话家常，聊了聊这些天府中发生的事情，两人刚要说到正题，外面便跑进来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道：“老夫人，三公子，不好了，刚进府的叶娘子好像小产了。”

　　窦昭陡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像想起什么，脸色难看至极，一句话没留下倏的冲了出去。

　　他怎么忘了还有个人在他床底，窦昭心里第一次莫名的有些着急，虽觉她是罪有应得，但毕竟是因为自己的疏忽…

　　窦昭直往听竹轩而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脚步，此事与我何干，我巴巴的跑去做什么，这样岂不让大家以为这孩子真是我的。

　　哼，叼妇。

　　张太医急急忙忙的被请进府，检查了一下叶无絮的状况，有小产迹象，却并无大碍，开了一副安胎药，几粒药丸，又吩咐用草药焚香，能帮助提神醒脑呼吸通畅，让她在床上好好修养几日，不可乱动，便提着箱子出了府。

　　月华悄悄疏了口气，你说这叶娘子也甚是可怜，出了这么大事，差点小产，居然只有大小姐亲自前来，前院后院的姨娘、夫人没有一个人来探望的，只是派了房里丫鬟过来问情况。

　　说来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她们和叶无絮连面都没见过，若非是和三公子有关联，更是没人在乎叶无絮是死是活。

　　月华是个门儿清的丫头，看窦宛如无所事事的坐在小厅里喝茶，月华走上前去行了跪拜之礼，感激道：“月华代叶娘子谢过大小姐救命之恩，大小姐真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

　　窦宛如看着这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叹了口气，“月华啊，你这话可说的我们生分了，你才和她认识几日，怎就这么死心塌地的了。”

　　顿了顿，卷起手指看了看刚涂抹的指甲，无奈道：“不过算了，想来也对，你以前是我三弟的人，如今照顾他血脉自是尽心尽力。”

　　月华微微一笑，更是觉得大小姐表面高傲冷漠，实则热情和善，从始至终，也只有大小姐坚信叶娘子肚中是三公子的骨肉，连自己到现在都还觉得匪夷所思。

　　叶娘子和三公子…嗯…八杆子打不着啊。这性子，怎么合得来。

　　窦宛如又逗留一会，见叶无絮有醒转的迹象便起身走了，主屋那还一堆人等着她汇报情况呢。

　　唉，窦宛如又长长叹一口气，弄个不好，自己出的那馊主意指不定老夫人和娘亲还要怪到自己头上来，什么血凤丸，她这是何苦。

　　窦宛如刚走到中庭的长廊，窦夫人和她贴身嚒嚒便迎面走来，窦宛如微一福身，巧笑嫣然的靠过去，撒娇道：“娘亲，好久不见，宛如好想你。”

　　窦夫人慈眉善目，一头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的盘成发髻挽在脑后，再插上金钗珠翠端庄高雅。

　　窦夫人没好气的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大闺女的额角，嗔怪道：“老大不小的了，还撒娇，真要想为娘，怎不第一时间过来，你现在胆子也大了，连老夫人回府你都敢躲着。”

　　窦宛如挽了窦夫人手腕，半边身子虚挂在窦夫人身上，嘟着嘴甜笑：“孩儿哪敢躲老夫人，我这不是救人么，要不是你女儿我，你这孙儿可就没了。”

　　窦夫人听她如此一说更是万分诧异，不确定道：“你怎的那么肯定那是窦家血脉，你三弟都不承认，你参合什么。”

　　窦宛如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无奈的晃了晃她手臂，“不是用血凤丸测过了嘛，我还能匡我弟弟不成。”

　　“哼”窦夫人可爱的冷笑一声，想了想自己三儿子的个性，越发觉得不太可能，她这做母亲的若和他太过亲近都一副为难忍让的样子，怎会让一个女人怀孕。

　　窦宛如和窦夫人并排走在院子里，往后厢房而去。

　　“娘给你请了平安符，姻缘符，你都带上，还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雪芙糕。”

　　窦宛如高兴道：“是不是随记铺子那一家的。”

　　“是，就你嘴馋。”
　　窦夫人点点头，心里又想到窦昭的事情，不禁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
　　“看老夫人意思，怕是容不下这个烟花女子。”

　　窦宛如呸了一声，差点一句老妖怪脱口而出，赶紧打住轻声道：“娘，你可一定要帮她，人家哪里是什么烟花女子，别人是黄花大闺女，被你儿子给祸害了。”

　　窦夫人奇怪的看了窦宛如一眼，这大女儿与她表面亲近，但实际上骨子里高傲冷漠，从不会为什么事求过别人，极有主见，今日一反常态的为一个只认识几天的女子求情，怎么想也奇怪。

　　窦夫人不露声色，轻拍了拍窦宛如的手，

　　“除了三郎，就数你幺蛾子多，这次倒好，你也跟着你三弟胡闹。”

　　两人跨过拱门，进了内院，房门一关，声音也渐渐模糊，只听窦宛如接道：

　　“是啊，除了三郎，娘亲最喜欢我。”

　　窦夫人笑得前仰后合，“你怎知道。”

　　“大哥二哥都成家立业，在朝为官，二妹又贵为当今皇后，你不爱我爱谁，你不操心我操心谁，为了让娘你操心我，我故意不嫁的。”

　　“好啦好啦，你今天怎如此多话。”

　　窦宛如揉了揉笑得嘴僵的脸颊，心里腹诽：还不是为了让你老人家和那老妖婆作对，留下那个叶无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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