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盏花枝

　　“没有什么比这一年还要难熬得了。”

　　我本以为，战争、瘟疫、天灾、人祸，都是离我生活甚远的东西，想不到这些劳什子终究在新年伊始爆发。

　　百年前，我曾目睹这一切，我不喜欢这样，我厌恶这破碎不堪的世间！

　　在我有生以来最煎熬、最迷茫、最痛苦的时候，我选择去寻找一个人来救赎我，我走遍大大小小的庙宇道观，跟随僧侣问经寻佛，同道长潜心问道。甘踏这浮生，终也没有顿悟，不得不承认宗教救赎不了我。

　　潜心问道这几十年，我到参悟一点……“佛不渡我，我自渡。”

　　于是，我建立了——酒盏花枝。

　　本来是为了自渡，自己修炼建立的……呃，不算门派，不算帮派，其实我自己也不知是什么。

　　我本也心怀远大理想，想要把酒盏花枝做成一番大事业，于五湖四海广纳贤士，救济百姓，名震江湖。

　　大抵是我没那么高心气，所以只是开了个茶馆，关中一带多有侠客，我便盘了个二层小楼开茶馆。

　　不要质疑我，家底还是很厚实的。不然我停停走走这几年，也不干实事，没有点钱花花自然是要随了丐帮去讨教的。

　　我想，我潜心问道未果的其中一个原因莫不是寻错了道，我记得…大概是三四岁，爷爷跟我说：“你这泼皮不定的性子可是万不能改的，说不定以后没有营生做，还能去丐帮做个帮主，寻口饭吃。”

　　当时爷爷这么说我还跟他怄气了好几天，我想不明白，明明我是一个女孩子家，再不济，怎么着也该是山大王的压寨夫人吧？怎么落得个要饭的地位。

　　现在想来，许是爷爷有通天的功夫？早早儿就替我算好了道，哎！无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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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道那些年倒是跟那些道士学了些炒茶功夫，道士们喝茶为了修身养性，我呢，我只是口渴罢了。

　　陆陆续续也有些人来，有的把这里作为江湖消息集中地，有的当这里是个慰藉；有人把我这只当个茶铺…不过就是茶铺。

　　不扯没用的，我也该开张了。

　　自打我被人说教——“女孩子不打扮，那就是野蛮丫头”之后，便正儿八经在店里穿罗裙，点绛唇；来的人愈加多了。

　　只喊店小二来上茶水的，是闷葫芦的书呆子和老实人。

　　“姑娘，可否向您讨杯茶喝？”这是嘴甜一点的白面书生或是些跑过江湖的。

　　开口就是“小娘子长，小娘子短”的，十有八.九是无耻之徒。

　　“小娘子。”

　　我不用回身就知道又是一个无赖上门，毕竟老娘的还是有点美色。“啧，还是个声音好听的无赖。”

　　这人的声音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便给他个面子笑脸回身迎上去。

　　“嚯。”我心中暗喜，长得倒是端正。

　　那人走近了来跟我说：“来壶龙井。”

　　说罢留下一抹浅笑找了个空桌子坐下，剩我一个人在门口尴尬着。

　　上茶时，我特意留意了他的眉眼，双眼清澈潺潺，好似双龙卧波，合我心意的。

　　“公子叫什么名字？”

　　“沈瑜。”

　　“好名字，是哪两个字？”我追问着。

　　沈瑜没说话，抬头看了我一眼后，牵起袖子用食指沾了水在桌子上写着：“沈瑜”。

　　我笑了笑，说道：“礼尚往来，我叫清十九。”

　　说罢我又回到柜上算账，越想越觉得怪，这人是欺我没文化读书少吗？还一脸不屑的给我写下来，我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倒是……哪个瑜来着。罢了罢了，不重要。

　　往后的半年里，每个月到了这一天，他都会来我这铺子里喝茶。

　　每次来了还是那张桌子，还是那两句话：“小娘子，来壶龙井。”以至于他要来的那一天我便早早为他留了位置，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不过是个茶客，来了也不同我多侃两句。

　　但后面见他的次数就少了，在过后半年他就来了两次，又过了几年他只一年来一次，但我还是每个月都为他留位置，心里想着：

　　“说不定今日便来了呢。”

　　我一定是疯了，我自持清高，不会醉心一人，怎会为了一个逍遥客扰乱我心。

　　那一年他没来，我忘了是第七年还是第八年，反正我在店里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他，一晃我等了十二个月。

　　等他一年他不来，我到也释然，各走各的路。我的茶依旧好喝，生意照样红火。

　　沈瑜没来的第二年，我的茶馆被人端了，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设了一道暗门，我这条小命也不保了。我痛心的是那几个忠心耿耿的跑堂，统统死在那场杀戮中。

　　倒也有意思，这些人好像都知道今日要发生大事一样，到了傍晚那些人来之前的一刻钟，整条街都空荡荡的。

　　我依稀记着这些人手持刀剑，手腕内侧纹了黑色莲花，个个武功高强。时间长了不见打打杀杀，我也害怕了。

　　那群人叫嚷着冲进店里，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有个身形强壮的拎起小二的领子嚷道：“沈瑜呢！”

　　沈瑜？他都多久没来了。

　　“各位爷。”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不知您过来找的这个…这个沈什么，是谁，我们这就一个小茶馆。本本分分做生意…”

　　“别扯！！”我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一个瘦子从他走出来，看打扮似乎是领头的，——他领口出多了夹一串链子，一直到左胸心脏处，弯着的金链子。

　　“小娘子，识相就把沈瑜交出来。”瘦子说。

　　“我不知道啊，这沈公子克数好些时日没来我这喝茶了。”我摆着手说道。

　　“哼。”那人冷哼一声，抬手示意身后一群人：“砸！”

　　就在慌乱中，我打开暗门想拉着店小二一块躲进密道，不知这时是谁推了我一下，“咣”的一下我跌了进去。那人声音好耳熟，他说：“我还想喝龙井呢！”。

　　我懵了头，躲在里面不敢出声，我透过缝隙看到他们边找边砸，直到把这里翻了个底掉也没翻出什么，刚才那个声音也没有见到踪影。

　　冤枉啊！我这好好的酒盏花枝一时间竟成了废墟。

　　等他们走后，我从暗道里爬出来，脸上全是灰土，身上也不知是溅上了谁的血，腥味扑鼻。

　　这狼狈样子，真不像我。

　　我看着柜上放了一封信，上面还有东西压着。

　　那东西有些眼熟，估摸是哪个门派的信物。我打开信封，里面竟是几张银票，再有一封落款是沈瑜的书信。

　　“沈瑜？！”我愣住了。

　　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把我害成这样我到底哪得罪他了？本以为他能在信中解释一二，我猜错了，男人才不会这样呢。

　　信中只有两个字：“等我。”

　　“嘁，真是浪费纸。”

　　我收拾了收拾，把几个伙计埋在后山；这种事我第一次做，还是生疏了些，一直忙到黑天才做完。

　　我把包袱打好正准备走了，他又来了。

　　“沈瑜。”我唤他名字。

　　“我们一起走吧。”他伸出手邀请我说。

　　我看不透他的行为，害得我店被砸伙计被杀，还悄无声息的来来去去，这把我这当摆渡门了。

　　“好。”

　　我，答应他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还能去哪，便跟他走吧。

　　“我们去哪。”我问他。

　　“不知道，先离开这吧。”

　　“一等，我还要留张字条。”我折回酒盏花枝，找了纸笔留了一张字条，用浆糊粘在门口。

　　“酒盏花枝遭歹人袭击，全员遇害，店主下落不明。”

　　沈瑜看了我写的东西，很是不解：“你写这个作甚？”

　　“算我是个死人。”我回答道。

　　沈瑜笑了起来：“哈哈哈，真是有趣，我头一回见着把自己写死的人。”

　　我看都不想看他，这狗男人害得我好惨，如今还在取笑我？！

　　“这不都是沈公子欠下的债？”我打趣道。

　　沈瑜突然沉下脸来，冷冷道：“未必是我。”

　　“意思是有人冒名顶替？”

　　“嗯。”他顿了顿，继续说：“或是因你而起。”

　　我浑浑噩噩活了百年，也没做过错事，也没招惹过什么人，毕竟他们活的都没我时间长。

　　“与我何干？”我撇了他一眼。

　　“你是不朽之身。”沈瑜说。

　　“不是。”

　　什么东西不朽之身，我活的时间长那都是我天赋异禀好叭。

　　沈瑜摆摆手说道：“少糊弄我了。”

　　“不朽，不朽有何用？到头来无人可依，只留孤身在人间，好不寂寞。”

　　“十九。”

　　“嗯？”

　　“我教你功夫吧。”

　　“可。”

　　“答应的倒是痛快。”

　　我说：“因为我仔细想了想，这百年，庖厨之事我学的精通，宗教信仰也随着学了些，虽散杂倒也是记住些道理。唯独这武功，却是未曾学习。”

　　沈瑜说：“我教你便是。”

　　今天我才发现，这人话倒是也不少，可我现在心烦意乱，只想着该怎么把我这一仇报了，至于先前对他的种种，全然抛在脑后。

　　“你行么。”

　　沈瑜愣了一下，拍着胸脯说：“你不信我？城南城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爷。”

　　我感觉沈瑜像个潮巴一样，我没搭理他，加紧步子走在他前面，领着他往山里走去。

　　我回头跟沈瑜说：“跟我走。”

　　“你知道去哪？”沈瑜小跑着跟上来。

　　早些年，问道于灵台道观时方寸道长告诉我的，说那里是话本里的仙境，是向往之地。

　　“穿过野竹林就是无涯山，翻过无涯山就是无际海，海里…是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