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蓝鹧鸪

　　京城人人都知道蓝鹧鸪。
　　没人会不知道他，包括那些身居闺阁的小姐。
　　毕竟，人家可是烟景楼的头牌，虽然永远带着面纱，却被传为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那嗓子清亮的就像刚从山涧里涌出来的泉水，珍珠似的砸在银盘上，一砸一个响儿。
　　据说，蓝鹧鸪唱曲儿是要先下预约的。
　　下了预约，会有专门的人来家里审查。家里是不是有专门儿的戏台子，戏台子是不是立在水榭中间的，看客台都布置在哪儿……甚至，连看客当天吃的菜单儿，都要有人送去给他过目。
　　但即使是这样，请蓝鹧鸪上门唱曲儿的人，还是趋之若鹜。
　　八宝是个小厮。
　　烟景楼，最低等的小厮——前面或许应该加上，曾经两个字。
　　姐姐卖身到烟景楼，想要就近照顾姐姐，八宝腆着脸拜托老鸨给他找份差事做。或许是看八宝身世太可怜，老鸨勉为其难的指派他先在大堂端盘子。
　　然后，蓝鹧鸪就看上了他。
　　八宝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个迤逦蓝袍，轻纱覆面的人，从大堂走过。
　　所有人都忘记了喝酒取乐，所有人——包括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呆呆的看着他，仿佛挪不开眼睛。
　　“就他吧。”
　　三个字，昭示了八宝之后截然不同的命运。
　　“公子，接下来的行程，是到李大人家去。”
　　八宝揣着专门记录的小册子，站在他后面，眼神崇敬的像在看神明。
　　“……李大人？哪个李大人，拿来给我看看。”
　　蓝鹧鸪懒洋洋打个哈欠，伸手要小册子看。
　　“……李治仁？呵……”
　　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蓝鹧鸪随手丢开封面都有些皱巴巴的小册子，阖上了眼睛。
　　“公，公子……李大人家的话，还请……小心。”
　　八宝抽抽鼻子，心情有些忐忑。
　　他记得这个叫李治仁的人。
　　曾经，是他父亲的门生，也是他和姐姐最喜欢的李大哥。但是在他父亲的‘贪污案’中，查案‘出力’最多的，也是这个人。
　　接下来的事情理所当然，他父亲倒台，而这个男人，理所应当的接替了他父亲的位置。
　　“听说……他性喜男色……”八宝小心翼翼的讲着。
　　“……你在担心我？”
　　蓝鹧鸪睁开眼睛，星眸里像漾着一汪春水，一层层的荡漾开来，又像是藏着漫天星光，里面好像还有另外什么，八宝看不懂的东西。
　　“我，我就是……”
　　八宝紧张的手都有些抖。
　　老实说，他现在看到那个男人还有些害怕。
　　想到他那时候微笑着给他和姐姐买小礼物，想到他那时候首当其冲击杀‘叛贼’，一刀就砍伤了曾经疼爱他们的老嬷嬷。
　　“你不用管，只用老实呆在烟景楼就对了。”
　　嗤笑一声，蓝鹧鸪缓慢从床上起身，特制的蛟纱外套在地上拖出好看的褶皱，折射的阳光都微微泛出了蓝色。
　　“还没有人……动的了我蓝鹧鸪。”
　　一顶蓝色的小轿，轻巧的从烟景楼的大门里抬走了蓝鹧鸪。街上的老百姓纷纷交首议论，不知这次是谁，有幸请到了这个名动京城的歌姬。
　　但是，蓝鹧鸪没有回来。
　　第二天也没有。
　　第三天——仍然没有。
　　八宝有些担忧，但老鸨让他安心，跟他保证，明天，蓝公子一定会回到烟景楼。
　　他果然回来了。
　　可是，这不是之前那个蓝公子。
　　八宝有些惊慌，他跑去找老鸨，告诉她这件事情，老鸨算着账本，瞥了他一眼，并不在意。
　　“伺候好你的人就是了，你管他是哪个蓝公子？”
　　不对，这不对。
　　蓝公子，应该只有一个。
　　八宝头一次壮起了胆子。他悄悄跑去找到了姐姐，告诉姐姐他要做的事情，姐姐咬咬牙，拿出了她偷偷积攒的体己钱。
　　“要不是蓝公子……我们姐弟两个不可能在烟景楼这样顺风顺水。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打包收拾起了为数不多的行李，和蓝鹧鸪最喜欢的一只玉簪子，八宝带着他的小包裹，应征了李府的小厮。
　　他不怕李治仁能认出他来。李治仁也不可能能认出他来。
　　毕竟，谁又能猜到，他能从那个几乎已经被烧毁的厢房中，爬出来呢？
　　摸了摸脸上的巨大疤痕，八宝挺胸抬头，走向了李府。
　　李府刚成立没多久，自然是需要大量的招小厮。八宝因为相貌原因，被远远的分配到了离主房最远的地方。
　　据说那里，安置着的都是被李老爷厌弃的妾室。
　　八宝的活计并不重，只负责每日扫扫院子，把饭食依次放到房间门口。有的饭食被吃掉了，而有的，就一天一天的放了下去。
　　趁着闲工夫，八宝时常到厨房帮忙，厨娘挺喜欢这个勤快的小子，时常指派他到些有大赏钱拿的地方去做事情。借此机会，八宝几乎跑遍了李府的每个角落。
　　可是蓝鹧鸪都不在这里。
　　八宝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借着梯子，爬上了自己矮矮房子的房顶，有些忧愁的看着天上挂着的圆圆的月亮。
　　正当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一闪，迅速闪到了某一间，从没见到开过门的房间里。
　　那是李老爷。可是，李老爷睡自己的妾室，又为什么要这样躲躲藏藏？
　　八宝有些纳闷，但并不敢深究。
　　他还是害怕那个人。
　　屋子里低沉的喘息很快响起。八宝脸红了，决定还是早些去睡觉好了。刚还没爬下梯子，一个白色的身影却突然闪到了房顶上。
　　“鬼，鬼啊！”
　　一个没稳住，八宝差点儿从梯子上摔下去。
　　但好在，一个带着微微脂粉香气的怀抱，稳稳的接住了他。
　　“……你怎么在这儿？”
　　“蓝公子！”
　　虽然嗓音变得沙哑了些，也没有带着面纱，但八宝还是立刻认出了他！
　　这才是蓝公子，那个帮了他的蓝公子！
　　“我，我好担心你！”
　　“担心我做什么？”
　　蓝鹧鸪眉头一挑，摘了面纱的他少了几分阴柔，多了些许硬气，薄薄的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但是，这样的蓝公子，也真好看啊……
　　八宝悄悄的红了脸。
　　“用不着你管我，我叮嘱了他们照顾你，回去吧。”
　　蓝鹧鸪看上去有些不耐烦，长发没有束那些华丽的发冠，慵懒的散落在柔软的白色袍子上，看上去别有一番特殊的味道。
　　“我，我……”
　　八宝急的说不出话来，他想告诉蓝公子，这个李大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并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还有事做，你快回去，省的你姐姐担心。”
　　蓝鹧鸪似乎早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的笑了起来，整张面孔瞬间生动起来，仿佛水墨挥就的牡丹花儿从画上活动了一般昳丽。
　　结巴了半天，八宝终究是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好了，你好好生活，我先走了。”
　　他含着两泡眼泪，傻乎乎的看着蓝鹧鸪从窗子回到了那间不断传出低沉喘息的房间。又过了没多久，李老爷就醉酒了一般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第二天，八宝就发现自己枕头下面多了两张巨额的银票。
　　他知道，公子这是要他离开了。
　　含着两泡眼泪，八宝从李府辞了工作，拿着银票和原封不动的，姐姐的体己钱，在烟景楼赎了姐姐出来，置办了个小铺子，卖些小物件，渐渐的也攒了些积蓄，送姐姐成了家。
　　听说，李治仁被人狠狠的参了一本，当年陷害恩师谋求上位，皇上震怒，将他碎尸万段，府中所有下人妾室统统发买。
　　李府的下人被发买那天，八宝在那个门口等了很久，很久。可是始终，都没有他认识的那个人出来。
　　后来，八宝自己也成亲了，娘子温柔贤惠，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孩子。
　　他给那孩子取的小名，叫鹧鸪。
　　再后来……
　　“爹爹，我要那个！”
　　鹧鸪迈着小短腿巴巴跑着，想要前面摊子上的糖葫芦。可两岁孩子的腿脚又能有多灵便，还没跑到摊子前面，他就啪的摔在了地上。
　　“呜……”
　　嘴一瘪，小孩儿刚想哭出来，一只红彤彤的糖葫芦，就直直的送到了他面前。
　　“好孩子都是不哭的哦。”
　　是一个带着斗笠，穿着蓝衣服，背后负了一柄剑的侠士。他右手举着一根糖葫芦，小心的扶起小鹧鸪，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八宝仿佛被雷劈中一般，一动不动了。
　　“呵……”
　　在和八宝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侠士轻笑一声，伸手压了压斗笠。
　　等八宝醒过来一样，转头疯狂的寻找的时候，已经远远的不见那人的踪影了。
　　“爹爹……”
　　小鹧鸪嘴里含着糖葫芦，大眼睛含着两汪泪水，想要爹爹抱抱。
　　八宝突然释然的笑了起来：“走，爹爹带你去吃好吃的！”
　　“哦！”
　　一大一小，远远的跑进了热闹的庙会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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