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凉

　　昨日薛阁老派人送来密函，邀他子时一聚，有事相商，薛阁老与他向来无甚交情，突然邀他，让他不得不防。

　　而他要楚唯做的事就是陪他走这一趟，并且确认一下他所怀疑的事。

　　“将军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容陵走在楚唯身侧，状似无意般提起了这个问题。

　　楚唯微侧眸，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明星稀，低声道：“楚唯自边疆来，自然是要回边疆去。”

　　容陵点了点头，是了，以楚唯在洛北城的地位，女子身份根本就无足为惧。她早就计划好了

　　这位上将军不懂时事，但是绝对不蠢。

　　突然，她回头，淡淡道：“楚唯无足挂念，殿下应该多为自己考虑。”

　　当今圣上对他这个太子殿下越发的不满，连楚唯这个向来不闻窗外事的人都清楚，更何况别人？

　　容陵微微勾了勾唇角，梨花印上眉稍，温润如玉，低眉间一片缱绻：“能得将军关心，容陵之幸。”

　　“当初你身份一事……”

　　他知道楚唯的真实身份是一次巧合，那一次宋国来犯，楚唯披上战袍上阵，六十四路百鸟朝凤枪法冽冽，只是不慎被人刺伤。

　　她回来后直接遣退了众人，而他则是误闯了她的营帐，也就是那时发现了她女子的身份。

　　还记得她当时怒极，一掌下来，让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

　　说来也是好笑，他好歹一国太子，被人打了，还得想方设法地掩盖被打的事实。

　　后来就是这个原因，她身份曝光，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他在算计她。

　　“殿下要去何处？”

　　“薛阁老”

　　黑夜沉沉，诺大一个阁老府安静地令人害怕，楚唯微沉了眸子，低声道：“殿下小心”

　　容陵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一闪而过：“多谢将军关心。”

　　“嗯？阁老！”空气中依稀有血腥味传来，容陵疾步上前，轩窗旁躺着的人正是薛阁老。

　　房间内一片狼藉，明显被人翻过，而薛阁老瞪大了双眼，却已经没了呼吸。

　　容陵沉下眉目，有些伤痛不忍。

　　突然容陵见楚唯目光一寒。

　　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股强势的力传来，然后被拽着往旁边一顿。

　　楚唯顺势提起一旁的板凳扔了过去。

　　“铛！”兵器相撞的声音格外的冰凉，十几个笼罩在黑衣里的男子站在院落前，杀气腾腾。

　　楚唯微皱了眉头，看了一眼容陵，回身，目光凌厉。

　　然后直接迎上那黑衣的十几人，身若利剑出鞘，带着极其锐利的锋芒，仿佛要灼伤人眼。

　　“锵！”“锵！”不过转瞬之间亦是不下百十招，当年的少年将军英姿飒飒，飞马疾踏若雪花。

　　长枪若飞花疾舞，血腥味在黑暗中传的很远。

　　“小心！”突然一声惊呼，容陵眸孔猛地一缩，只听见“嗤”地一声剑入骨头的声音格外刺耳在身前响起。

　　楚唯翻手一枪挥下，“噗”顿时鲜血四溢，那黑衣人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不甘心地倒下！

　　“楚唯！”容陵手有些哆嗦，看着身前的楚唯，肩头插着的长剑：“你……”

　　楚唯撇了他一眼，面不改色伸手将长剑拔了出来，扔在一旁，眉目依旧的冷清：“殿下无事便好。”

　　突然她目光一凝，然后视线射向墙角落，那里投落一片阴影，依稀有个高高的人影，摇碎在月光中。

　　楚唯瞪大了双眼，有不敢置信，然后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口，追着那道身影直直而去。

　　容陵心里一紧，连忙跟着追了过去。

　　能让楚唯有这样反应的，只有一个人？

　　她……看见了什么！

　　容陵一路追着，但他毕竟只是文弱书生，不过片刻就失去了身影。

　　找了暗卫顺着城楼找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在明德门找到了她。

　　容陵再找到楚唯的时候，楚唯正坐在城头，夜风凉凉，把她那张素色的小脸吹得一片苍白，却风姿冽冽，仿佛与整个长安城割裂开来，身侧是那柄锋锐的红缨枪。

　　似乎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透着化不开的寒冰：“你来了？”

　　让他恍惚响起那年北洛山头她轻声低语哽咽，说不清的委屈与孤寂。

　　他看了一眼四周，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坐到她身旁，这个场景让他蓦然响起，当年的洛北城外。

　　他迟疑地问道：“你看见他了？”

　　楚唯似乎刚回神：“你一直都知道？”

　　容陵摇了摇头，他原先也只是怀疑，等他确认的时候，已经死无对证了，如果不是薛阁老的一封密信，他大概也难将这么久远的事情想起来了。

　　“呵”她勾起了唇，有些凉，让容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唯望着城外的一片黑暗，眸光清亮，透过浓浓的夜色仿佛是在看别人，又仿佛谁也没有看。

　　“你……”容陵想问，但是又没敢问出口，看着她抬起头，清冽的眉目间划过怀恋：“其实我跟谢案认识很多年了。”

　　“我记得当年楚家灭门，我运气好逃过一命，然后就从泯城流往了出去。”

　　他仔仔细细的听着，听着一个完整的楚唯，那个他曾经不曾接触过的楚唯。

　　“其实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他朝着我走过来的样子。”

　　“他把我带到了军营，教我枪法，教会我家仇国恨，他告诉我做人要坦坦荡荡。”

　　“他不在的那五年，我总想着要带他回家，因为他说喜欢长安城的满山桃花。”

　　“但……”

　　“其实我跟他都是没有家的。”

　　她笑着，声音有些沙哑，断断续续地，像极了当年一闪而过的脆弱，不为人所知。

　　只是他知道，这个楚唯跟长安城其实是真的不一样，而他因为这份不一样，一直觉得她整个人都是鲜明的，都是明亮的，仿佛一柄利剑能刺穿腐朽。

　　“我知道薛阁老为人清正廉洁，爱民如子。”

　　“正是这份清正廉洁总是招人不满。”

　　楚唯闭了闭眼睛，起身，提起一旁的枪，回身道：“来看看我的枪法有没有退步？”

　　“你的伤？”他连忙要制止她，却见她轻声一笑，刹那间如细雪明亮，却又染上了薄凉，有种憔悴的美，震慑人心。

　　“无碍”

　　还是那套六十四路百鸟朝凤枪，风姿卓然，一如初见时的惊艳。

　　容陵想起，他第一次见楚唯其实不是在北洛城外，而是很多很多年前，楚贵人带着自家小表妹进宫，她坐在一堆人里，安静冷淡，专注地玩着手里的九连环。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小女娃可真是无趣极了。

　　所以他固执地将与那个笑声清朗的少年的初见当作是第一次见楚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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