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师父并未教我如何打斗，只指点我招式套路，叫我勤练基础。我不是大弟子，没资格让师父指点过招，还是与师兄弟练得多些。”
　　方子慕看他一眼，又向前走：“那你师兄弟又是如何打的？”
　　“这……自然比我有章法许多。”
　　阿山一愣，想起自己竟从未深想过这些。往日多是见招拆招，比谁拳头更硬，腿力更强，修身养性为重，今日这样真刀真枪与强手比个高下的经历甚少。商队那时，劫匪都是乌合之众，对他来说并无多少助益。
　　“你这打法，过于猛而野，若是好了，便像方才那样能险中求胜，但若是闹得不好，便要将自己都搭进去。何时该进何时要退，你且跟方爹爹学着点，万事以保全自身最为重要。”
　　“教导得是。让方兄费心了。”
　　阿山往日埋头练功，和师兄弟说话甚少，他正心里感激方子慕，此番教导自然听得进去，心服口服地点头。
　　“费心？谁又为你费心了？不过看你傻随便说几句，你又没认方某做个兄长师父的，不听也罢。”
　　往日争辩，他回一句，方子慕能搬出百句来驳得头头是道，但他若是好好顺从，方子慕却又时常闹别扭，阿山原先觉得他古怪，现在见惯了，反倒觉得有趣。
　　“我无父无母，寺中并无几个友人，平日没人说这些，方兄的话当然——”
　　阿山还未说完，忽觉毛发倒竖背后发凉，耳间听得细微风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警告，身边已响起一声剑出鞘的尖利声响，银光炫目闪过眼前，空中火星四溅，竟是方子慕拔出佩剑替他挡了一击。
　　之前两人同行路途不少，方子慕鲜少拔剑。阿山只见过寥寥几次，只觉他出剑杂乱无章，虽然有些底子，却看不出是什么套路，与万花清心流的剑法也相差甚远。
　　可方才这一拔剑，实在是快中之快，沉稳有力，单手将剑尖向外送出，便将空中飞舞而来的几道黑影拦下，对手都给震得向后退却，方子慕单臂连动都未动。
　　那黑影弹飞回去，四人从树后现身，又是步调一致挥舞手臂，四头利爪缭乱划出弧线飞刺而来。
　　方子慕神色平淡，侧滑一步挡到阿山前面，单手横举剑身，极快地斜划一道，动作简单利落，阿山却听得几声脆响，那些链条又悉数弹飞回去。
　　“方兄，你如何击退的？！”
　　阿山愕然。他躲得那样难，方子慕却似乎全不费工夫。
　　“简单！看好了！”
　　那四人看拿不下方子慕，换种步法，两前两后，利爪又如列队般依次飞来，方子慕侧身让过前面两只，轻巧抖腕，剑身拍在其中一条链上，稍弯变形，又弹向旁侧，打在另一条，在旁人看来又像是他只刚伸手，就将对面招数悉数化解。
　　阿山并不惯用剑，不知方子慕用剑这手法深浅，但看对面诸位皆是愕然，可见不是光他，众人都难以理解方子慕的剑招如何起效。
　　正迷茫之中，阿山随意回头，却正瞥见身后又有三四人围拢过来。回想之前四人成阵将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他不由焦急，干脆扯下已经破烂的衣衫，自己赤着上身迎上前去。
　　那几人拿的是刀剑棍棒之类寻常武器，比起流银刺要好对付得多，阿山二话不说抬腿冲向为首一人，那人举棍扫他下盘，阿山不躲不闪，飞脚踢上棍尖，那人抡臂再砸，他又迈前一步接招，腿与木棍敲得砰然作响。
　　几番较量之下，对方竟力量不敌，连连后退，阿山越赶越近，伸手抓那棍时，旁侧有人挥刀过来，他反手握拳狠敲刀面，一拳便将弯刀砸得脱手，飞入草地之中。
　　看来天阳众人，武力果真参差不齐，方才高手令他烦恼不已，此刻这些拦路弟子却又弱了，真是令人不知该戒备还是放下心来。
　　“方兄！这边大约不对！这些人比起之前的，不够厉害！”
　　阿山心里着急，往身后兵刃相击处大喊，而他面前几人听到自然不服，都勃然大怒，挥舞武器一齐冲上。
　　人群乱斗，阿山之前在商队领教过，若是每个都应付，反倒会自乱阵脚。用棍那人与他较量力道时功夫差了许多，像是几人中最弱，他只盯着此人贴身缠斗，没几个回合便等到空档两手抓住长棍，猛扯给夺了下来。
　　辰砂寺像他这级别的弟子，并无多少机会摸到开刃兵器，而使用最多的便是棍棒之类。阿山一棍在手如虎添翼，原地腾起身向下猛砸，正敲在用刀一人额上，那人躲闪不及，飞跌出去，他又虎虎生风左右横敲，瞬间扫倒整片人，将围拢过来的人群打出缺口来。
　　看他这边出力气打通道路，方子慕悠悠闲闲又挡过几下攻击，轻跳几步过来，跟在他身后，两人边打边退，又回到开阔些的大路上。
　　“方兄，接下来如何是好？”
　　两人脚程比起那些天阳弟子还是快上许多，边奔走还有空说话。阿山左右看只觉周围都是相似风景，仍然不知身在何处。
　　“无妨，你我便在天阳内走走，若是遇到厉害人物重重把守的，必然就是正途了。”
　　“方兄，这话说得轻巧，现在天阳各处乱得不可开交，若是再拖延下去——”
　　他还未说完，眼角瞥到空中有一枚箭枝飞来，不快不慢，干脆伸手抓了，却见这箭上绑有一卷信纸，似是传信。
　　“方兄，这……”
　　他将箭递给方子慕，再抬头看，空中并无射箭之人，不知从何传来。
　　等再回头，方子慕已拆下信，将箭扔了，侧身避入草木之中查看纸上所书。
　　阿山也探头过去，却见那只是一些全然看不明白的点横斜画，若不是接到飞箭，还以为幼童胡写乱画而已。
　　方子慕看片刻，笑着手指翻飞，已经将那信细细扯碎，撒在看不见的草丛根。
　　“哦，该去哪救人，已有人查明白了。净光几大高手围了那里，把守得严密，此时还无人攻得进去。”
　　“信上竟是写了这些？这是哪里的字体，为何我一个字都看不明白……”
　　方子慕顺手拍他头：“这是江湖上通密信所用的暗语，说了你也不懂，爹爹能看懂不就好了，还能哄你不成。”
　　“这信究竟是何人传来，莫非又是天阳闹的鬼呢？”
　　阿山此回终于知道留个心眼，方子慕便抬手捏他鼻子：“今天倒是聪明多了。说得不错，是不是天阳闹鬼，一探便知，你随我来。”
　　阿山看他身形弹飞出去，急忙跟上：“方兄小心！”

　　——

　　两人走的路越来越偏，最后都到了天阳的外墙边上，一路飞奔，竟一个弟子都遇不上。
　　阿山原来还想或许是方子慕被天阳诓骗，可走着走着，远远渐能听到纷乱喊杀之声。
　　比起之前在宴席那里听到的，这里反倒更加激烈混乱，似乎有数十兵器相击，间或有惨叫嘶吼之声，听来异常惨烈。
　　“你在此等着。没我消息莫要乱动。”
　　方子慕摁下他肩，一纵身跳上前方楼阁，
　　他身轻如鸿雁，阿山只眨眨眼，那灰影便飞跃上屋檐，再往上越过屋顶，到前面去，就见不着了。
　　他不说要做什么，阿山也猜不透。少年本来不是乖乖藏着待命的性子，只在暗中蹲坐一会，已经心急如焚，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又是担忧方子慕安危，不由得起身环顾，又向方兄离去方向多走两步。
　　若是安静等着还好，他只走这两步，只见前方两人，右方三人，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头，二话不说，向他直冲过来。
　　“糟了……！”
　　阿山心中顿时懊悔，若是按方兄所说静候，自然不会招惹到这么多人。但既然局面至此，他不如一路冲杀过去，或许还能助上一臂之力。
　　没想到，这次来人有章有法，摆出阵型前前后后将他围住，其中为首者走出几步，还开口喊话。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此处天阳重地，闲人勿入！”
　　阿山一愣，急忙抱拳行礼：“在下乃辰砂寺俗家弟子，区区俗名不足挂齿，仅为净光人质一事而来，只要天阳交出人质便好，并无争斗之心，还望各位高手不要为难！”
　　那问话之人与寻常弟子打扮不同，显得英武阔气，厚布窄袖短卦，裤脚在靴中扎得整整齐齐，上下身都绑着成套软甲，手中两把形状怪异的细长刀具，刀尖如勾向后弯，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兵器。
　　“辰砂寺，倒是名声响亮，只是天阳设宴未曾请过辰砂寺的人，你这不请自来，恐怕于理不合吧！”
　　那人喊话声沙哑，声却响亮，听着刺耳无比。阿山凝神注意前后左右，发现这五人围得甚是严密，他竟看不出能从何处下手。
　　虽然往日诡辩不过方子慕，但江湖正派说话，阿山在辰砂寺耳濡目染，并非笨口拙舌。叫天阳这样一质问，他挺起胸来，面无惧色。
　　“我本是辰砂一名云游弟子，看天阳今日春祭大开门户，便前来造访，既然是天阳开门在先，有客人进门是自然，又有何不妥？天阳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江湖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就算真有人毒害天阳高手，找那人问解药便是，抓无辜之人来受罪，才更是于理不合！”
　　那人哈哈一笑，神色甚是轻蔑。将手中长刀挽个虚花，交叉并到背后，他将阿山上下打量，口中啧啧作声。
　　“无礼小儿，这儿是天阳的地盘，无人认你辰砂寺的名声。搬出师门来压人，以为老夫就会卖你个人情么！天阳西堂主白面鬼在此，奉堂主之命守门，你若有本事撑过老夫十招，便放你过去，若是学艺不精，休怪刀下无情！”
　　阿山紧握双拳，又左右看看，几位弟子缓缓逼进，手中武器都出了鞘，知道免不了一战，便对那白面鬼怒目而视。
　　“既然是要较量胜负，你便叫他人退下！不然算什么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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