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那你便说说，如何算是对我好了！怎样入天阳，从哪救人，你想必已都安排妥当，你不说，打算万事都不让我插手，将我排在救人一事之外？”
　　阿山脾气上来，将桌一拍，要和他较真说个明白。
　　“哈哈哈，非也。你这憨山，想正事不会，往坏处倒是想得远。如何救人，实际并未安排妥当，这几日还需周旋，至于如何进天阳，还是有法子的，倒是可以与你说说。”
　　阿山本还想发火，听他这样说，顿时没了脾气，俯身向前，满脸好奇。
　　“柳林商行，这规模你已看到，在当地数一数二，虽不像天阳那般盛气凌人，但都因为常老板是这样宽厚的性子，说到当地名声，那却是不含糊的。常守柱不会得罪武林的哪门哪派，而天阳必然也不会得罪柳林商行，毕竟平日许多采买，还有钱款流通，都要仰赖柳林商行相助。”
　　阿山听他说一长串，却听不到重点，心里顿时着急：“你这人，聪明是聪明，怎的这样喜欢卖关子，快说如何让你我进天阳啊。”
　　方子慕顺手就拍他额头：“呆山，说到此地步还听不懂，那天阳既然有求于商行，必然就会请商行的人去坐席，不是吗？今次春祭，场面尤其大，商行的人，必然不会只请一两个，你我就装成送礼的杂役，进去吃个酒，看看热闹便是。不必爬什么运猪车鸡粪堆的，能风光体面地进去受款待，你可还有什么不满？”
　　“这……”
　　阿山转惊为喜，顿时绽开笑容：“既然有此捷径，为何不早说！”
　　“此为捷径，也是险途，至今为止你我都在暗处，若是此时在天阳露面，便跳到明处，如果天阳生疑拆穿，你我顶着商行的名义，无疑会让常老板难以应对，还会打草惊蛇陷净光人质于不利，所以在其他事宜打点稳妥之前，并不能借用这条捷径。”
　　阿山听他说得严肃，顿时也清醒过来。
　　明白自己是想得太过简单，远不如方子慕心思细密，顿时对之前发怒追问大感惭愧，不由起身拱手一礼。
　　“原来是有此原因，所以方兄才不愿对小弟明说，方才失礼了。”
　　“嗯？不和你说不过是本公子懒得说，哪有这么多原因？你听了又不懂，还问题一个接一个，何必多费工夫，本公子行事万全，叫你做什么，做便是了，哪里会有被你挑出毛病的余地？”
　　“……哎，说得是，”阿山被他训得没脾气，只好赔笑，“方兄莫生气。”
　　看他乖顺，方子慕顿时高兴，伸手捏捏他的脸，又顺势揽过他脖子说悄悄话。
　　“那背后斡旋之事，不是你做得了主，你这几日安心跟着本公子游乐便是。有何想去的地方，想吃想玩的，不妨说说？”
　　“那倒是没有，”阿山一本正经，“我一心担忧人命，如何有心情去想这些，方兄懂得多，便都听你的。”
　　方子慕似是就在等他这句，听到“都听你的”，眼神一亮，笑得畅快，又搂着他晃几下，看阿山开始脸红挣扎了，这才松手。

　　——

　　之后三日过得不快不慢，在阿山看来，实在是波澜不惊，无聊至极，只是跟着方子慕游山玩水虚度时光罢了。
　　“天已这样晚，你又去哪？快些洗洗歇下吧，明日就是春宴，可得养精蓄锐……”
　　阿山还未说完，回过身来，竟看到方子慕走到门前，作势要出去。
　　“你要睡便睡，本公子可不惯睡得那么早。若是天不亮便醒了，难道还睁眼躺着和你聊农事不成？”方子慕撩过披发潇洒一甩。
　　阿山愣住，赶紧又披上已脱下的外衣跟过去：“那方兄不睡，莫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办？是否要小弟也跟着去？”
　　“以前便叫过你，你不是都不情愿吗？”方子慕斜起嘴角，笑得似乎大有深意。
　　“不情愿？”
　　阿山一愣，却想不出他这几日何曾有过不情愿的时候。
　　“怎么，你这和尚，现在又不怕姑娘了？若是想去玩，你便跟来。”
　　阿山呆呆站着，好一会工夫才明白方子慕是要去哪里，气得一甩袖，转身回床边去了。
　　“怎么，不去啦？给你叫最漂亮的姑娘来捶肩，你不是还想养精蓄锐吗？”方子慕还嫌不够乱地叫一声。
　　“你要去便去！少和我说话！”
　　阿山躺上床翻过身，闷声喊一句，便不再理他。
　　方子慕笑着推门出去，故意踩响地面，关上门，之后忽然悄无声息，没有半点脚步声响，听来如同在门前地上凭空消失。
　　阿山躺着，不信他的轻功能如此奇诡，竖耳细听，还是一片寂静，忍不住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开条缝悄悄看出去，果然门前早已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

　　方子慕出商行，可谓人不知鬼不觉。他若是不想让人知道行踪，就算商行上下高手尽出，也不是他那轻功的对手。到了热闹大街上，他才放慢步子，往上次去的花街慢慢踱步。
　　青楼的人见他，一回生二回熟，他再要一个避人的空房，已无人吃惊，收下钱便上好酒菜退下，放他随意对月独酌。
　　如此一坐，又是几个时辰，直到子时已过，窗口才稍有动静。
　　看一个人影静静飘落进来，立在墙边，身形虽不如方子慕轻灵，却也迅捷利落，身手不凡。
　　方子慕笑着抬头，伸手向对面座椅示意。
　　“你还真是难请，非得本公子到青楼坐到子时才愿现身，你竟如此喜欢青楼的屋顶，不如我们端桌到房顶上去慢慢谈？”
　　他悠悠开口挖苦，而窗边之人此次不再等他邀请才动，自行关窗，走到桌边坐下。
　　装扮仍是一袭贴身黑衣，脸上蒙着三角黑布，只留一双锐利眼瞳扫视屋内。方子慕看他警惕，笑着将酒杯放下，两袖张开，摆出任君观赏的模样，就差起身转个圈了。
　　“如何，花兄，可有在方某身上，这屋内上下，看出什么名堂来？”
　　那双剑眉皱起，似是对他所言很是不满，片刻吐出三个字：“花有期。”
　　“哦？称你花兄有何不好？方某非是奸邪之辈，既然是以情报为生，那花兄自然有用得到的地方，交个朋友有何不可，看花兄这身形与气息，想必年长少许，叫你一声兄也不至于把你叫老了，花兄何必计较？”
　　方子慕看他不乐意听，故意一句中夹杂多个“花兄”，叫得那男子的眉皱得越来越紧，始终无法松开。
　　不理他挑衅，男子开口只说正事，声音还是毫无起伏：“明日，受邀大小武林流派总共十一个，万花清心流的柳林商行虽是有收到请帖，但年年都只是派人送贺礼而已，并无门派往来。”
　　“万花清心流，辰砂寺等可是武林中流砥柱，自然是不会轻易踏入这两派纷争之中。”方子慕眯起眼笑笑。
　　花有期抱手臂在胸前，仍旧坐得端正，似是在和面前的烛台说话：“大派根基厚重，牵扯关系众多，与天阳又无直接恩怨，不可能有何动作。劝你也不用白费力气。”
　　“那是自然，你懂的道理，方某不会不懂。那么，方某之前对你提的计策，又是否管用？”
　　花有期放下双臂，两眼直刺向方子慕，那眼神换成常人承受或许已感心慌，但都被方子慕四两拨千斤地收下。
　　花有期颔首：“是。都如你所言。竟然是与天阳明法阁关系最浅的卢剑山庄，最为积极。只是将你所言原样说出去稍稍煽动，庄主便牵头去各派游说，素来被天阳欺压的五六个小派都允诺，将在明日春祭向天阳齐齐发难，追问净光人质下落。毕竟当场有武林诸派看着，想必天阳不敢不交人。”
　　方子慕抿嘴一笑，又给自己杯中斟满酒，拿到唇边啜着。
　　看他不说话，花有期抬起眼，这才终于上身微动，向前倾身少许。
　　“你是如何知道，卢剑山庄和天阳有冤仇？表面上，两派相隔最远，并无往来，虽不能说有善交，却不至于在此状况下愿出头与天阳作对，毕竟此事对错如何还未有定论，自找没趣便不划算了。”
　　虽然方子慕与他一明一暗气息较量日子不短，但正面对话算上今日仅有两回，花有期还是首次说出如此长的问话来。
　　方子慕不以为意，慢悠悠放下酒杯，这才灿然一笑缓缓抬头：“如何能知，那自然是方某谋生吃饭的本事，花兄莫不是觉得这样轻易一问，方某便会开口回答？”
　　花有期闭眼：“自然不会，但你我既是互有所求，此事可向我证明你确有本事，对你来说并不吃亏。”
　　方子慕一拍手：“说得好。方某就喜欢你这样的明白人。既然你知道利害，不必对你费心解释，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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