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何兄，你看来比我年长，我就尊你一声兄长，你且告诉我，你们都说无法治，天阳为何还掳去众多净光人士，掳去的人又要如何处置？”
　　男子紧皱眉头，似是也很疑惑：“那分阁主，中的是世间罕有的奇毒，听那症状，当时净光内的师父们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毕竟斋主与护斋六老都在万花台，此处无人管事，便叫天阳钻了空子。”
　　“那……”阿山心下转念，“抓人只是为了叫净光的高人们都去天阳，用解药换人？”
　　“正是如此！小的不会武功，当日因身处偏院角落，慌忙翻出逃过一劫，无门无路不知去向谁求助才好，想留在附近为来此的弟子们做个接应，正见着二位，就急忙赶过来了！”
　　“这还了得！方兄，偌大一个江湖上，真就没人管管这事了？！”
　　阿山闻言，心中大怒，两眼圆睁着，抬头望向方子慕，方子慕却已不再看他们两人，解下腰间葫芦，正拈着竹叶悠然自得地啜酒。
　　阿山问得激昂愤慨，他却不以为意：“管？事出必有因，天阳又不是随处作恶的邪派，在江湖上也是有正道名声的，你怎么就知道净光的人没对他下什么怪药？”
　　“方兄……！你怎可这样说……”
　　阿山正要和他争论，何峰却先匆匆奔到方子慕身边，惊慌摆手，又冲阿山连连弯腰行礼。
　　“两位大侠莫要争吵！小的或许未说清，江湖上是有流言，传我净光在诊治之时给人下毒，可这都是无中生有的谬论啊！天阳那阁主，之前受伤，全靠我们净光弟子全力施救，可他伤好数日后，忽然毒发，天阳却将这笔账赖到净光斋的头上！这恩将仇报，我们可真是跳进幽沧湖也洗不清啊！”
　　说到激动处，这男子涕泪横流，话不成句，阿山心中甚是不忍，冲到他身边，护着他瞪向方子慕。
　　“你都听到了！”阿山提高声音。
　　“听到了，又怎样？”方子慕却还是不看两人。
　　“那当然是天阳做了罪大恶极之事，若是真将掳去的天阳弟子杀害，那便人人得而诛之，我现在就要动身去天阳讨个说法，若是你不愿去，也罢！”
　　方子慕缓缓转头，瞧他一眼，不紧不慢将葫芦挂回腰间。
　　“本公子又何时说过不和你去了？”
　　阿山正要发怒，听他这样说，又愣了。转头看着方子慕，他疑惑不已，抓抓额发。
　　“可方兄刚才，像是不信何兄所说……”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他仅仅是净光一个小小的扫地弟子，说的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有用，你不上心想着，本公子还要掂量掂量。都像你这样实诚，说什么都信了，挽起袖子就要干架，那还何来的计谋一说？应天郡不是凡地，天阳能在此处立足，足见其懂得规矩，并不傻，也不像你想的那样好闯，如何生出此事，还要去当地看看再说。”
　　方子慕说着，掏出少许碎银，走到何峰面前，举着手看他：“伸出手来。”
　　“这……是！多谢大人！”
　　何峰正涕泪横流要再说下去，却发现方子慕给他赏了银两，不由得伸出手来，眼里流露些许贪婪之色。
　　那神色，方子慕看在眼里，阿山却浑然不觉。看他迟疑，阿山还将他手拉起，钱放在其中。
　　“明日我就和方兄启程，若有什么情况，必然写信回来，你可有什么落脚处，要不要小弟帮忙张罗住处？”
　　“不必不必！小的正是潭罗外洞仙山上人，向往净光医术才拜入门下，有家可回，不必忧心！只求二位快些去天阳，救出我净光兄弟！替他们谢过两位大侠了！”
　　何峰扑到地上，又是磕头感谢，拿上方子慕给的钱，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袖子不时擦拭眼角，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阿山看那人背影，不禁感慨。又是忧心，又是急虑，眉头都皱成一线。
　　“哎，虽是小弟子，却也是情真意切。若是我辰砂有难，想必我比他更着急。”
　　阿山正感慨着，方子慕忽然伸手，去摁平他那眉头，他才惊醒，扭头躲开。
　　“呆山，你怎么就知道他情真意切？真要关切自家兄弟，为何不与你我同去？”方子慕笑道。
　　阿山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他都说了，要留在此地，接应其他赶来此处的人，他又没有武功，跟我们去，还担心给人添麻烦，换我，我也只能忍着啊！”
　　方子慕嗤笑摇头：“好，好。就算是大恶人，你这一根筋，也能给想出千百个理由来说成好人。我便不和你争。”
　　“你本来就不占理，不知你为何就对净光有成见，可他既然拿着信物，说话当然可信，我们不如快些商量去应天郡的事。”
　　阿山急得脚底碾着地面，无意之间，都蹍出深坑来。若不是时间已晚，他恨不得现在就动身上路。
　　方子慕缓缓过来，伸手揽住他的肩，用力晃晃，示意他轻松些。
　　“商量？你不饿，不吃不喝？也不睡了？”
　　“都听到这样紧急的事，谁还吃得下！我——”
　　阿山还未说完，肚子里忽然“啾”地响起一声，叫得又亮又长，他脸上神色一惊，立刻低下头，不说话了。
　　方子慕忍着笑，绕着他来回几步，袖子掩着口悄声道：“不吃了？有劲走回潭罗去么？不然还是追着你的那个新大哥，去山上蹭两口馊米汤喝。”
　　阿山忍无可忍，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吃！”

　　——

　　“可是，有一事我很在意，方兄你说那净光救人又害人，给人下毒的事，到底是从何而起？虽不愿信，但我一路过来，确实有听到些传闻，在祝桥庄那里，风言风语更是不少。”
　　又回到忘忧楼，饥肠辘辘的阿山不多客气，抱起大盘来就大口大口吃起饭菜。虽然他能吃苦，但尝过美味，便更觉往日粗茶淡饭寡淡无味，能吃好当然就心情好些，又和方子慕闲谈起来。
　　今日未叫曲娘，方子慕静静坐着看他吃，自己只斟两杯酒喝。听他这么问，便笑着抬起头。
　　“嗯？原来你早就有所耳闻，你这心偏得可真是远啊，本公子提了，你便生气，别人说的，你就信，到底是哪里得罪你，让你记恨在心了？”
　　阿山自知理亏，又吃人嘴短，只好低头认错：“方才在城外是我护净光心切，错怪了方兄，莫要生气。给方兄赔不是了。”
　　“好，既然你认错，爹爹也不能不承你这个情。”
　　方子慕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下，神色舒展许多。他虽是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洒脱模样，有时却小肚鸡肠纠结不放，非得对他服个软才可，这样古怪的脾气，阿山也是心里有数了。
　　“那，方兄是觉得，那位何大哥，说的话里有什么毛病了？我看你一直对他神色不佳，似是要给他什么警告似的。”
　　方子慕却相当不屑：“嗯？不过是看他不顺眼罢了。你不认人，我还认得，他非是什么正人君子，眼里透着邪气，也难怪在净光当不上什么正经大弟子，只能扫扫地，挑挑水。”
　　“你我今日都是初识此人，你又有何根据说他不正经？”阿山不解。
　　“都说净光斋门人静心修行，拯救众生为己任，那应该是心性清高才对。那人见我给钱，连推辞都没有，立时就伸手，我还未递，他都想抢了，拿去之后宝贝得不得了，揣进怀里转身就跑，你也看到了。”
　　阿山愣愣，回想起来，确是这么回事。
　　“至于那净光斋对病人做的手脚，更不是新来的传闻，自净光创立便已有之。江湖上说法不一，与净光有仇怨的人多有离奇死了的是真，但是否和净光有关，这谁都拿不出证据来。近日我在潭罗这消息畅通的地方又打听一番，似乎净光是有治病时用人试药的隐情，但那所谓奇毒，仍然是没有证据。”
　　“用人……试药？”阿山一惊。
　　方子慕轻敲桌面：“正是。吃五谷杂粮，就会生病，而世间百药百病，哪有那么多现成的名方可用，净光那许多密不外传的药谱，多是在医治时不问过病人便悄悄使用，试出来的。有时奇效，有时又叫人病得更重，但偷偷放毒这事，却是完全没证据的。”
　　江湖大小事，方子慕那张嘴娓娓道来，比说书先生那添油加醋的戏说更条理清楚，阿山也是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这……我竟完全不知，这么说来，净光也不是全然没错。可如此隐秘的事，方兄如何得知？”阿山惊叹。
　　方子慕斜嘴一笑，甚是不屑：“本公子天上地下哪里去不得，这一个小小的净光，还能挖不出底细来了？只是往日懒得费神，放它自由罢了。”
　　阿山点头：“师父也说过，毒有时也是上好的药，全看医者如何使用，若是真有心术不正的人学了净光的医术，用来害人，想必也是杀人如麻。”
　　方子慕却嗤笑：“这就是你见识短浅了。江湖上精于医道的何止净光一家，只是净光江湖走动多，名声就传得远些，不是本公子瞧不上，他们还真没什么胆量与整个江湖为敌。这名声好要千日，坏只需一时，若是走错一步弄得人人喊打，你当净光还有什么办法抵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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