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果

　　柯柯今年第二次回了母校，十六岁的他曾发过誓，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地方半步。当年，他逃跑一样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喉腔总是充满鲜血和砂砾的地方。
　　但现在，他低垂脑袋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在既陌生又熟悉的石砖上，似乎是在进行着同旧爱告别的仪式。然而每一步都是令人心碎的回忆，特别是当他走到当年那栋教学楼楼下。尽管地面的瓷砖已经重新铺了，往日的种种还是在这一刻聚焦了起来。2011年11月13号，是他这辈子最难忘记的日子——本来打算陪自己一同庆祝生日的两个好朋友，一个轻生、一个崩溃。那时候，他就产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像是一直在经历被做决定，这个念头至今都挥之不去。
　　那一天，张文当着全校的面，从顶楼一跃而下，一个美丽聪慧的小女孩纤细稚嫩的身躯瞬间支离破碎，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大家都没来得及反应，人就没了，就像张文的遗书里写道的“没有人在意，就这么轻轻地走了。场外是喧嚣，而我耳内只有寂静”。当时，广播里正放着正气凛然的颂歌、同学们迈着整齐划一地步伐准备出操。但张文还是缺勤了，在这个世界上。
　　回忆到这里，柯柯已经泪目，可脸颊两旁留下的却是自私的泪水。在那个青涩懵懂的年纪，柯柯本应该帮好友保守恋爱的秘密，可他却“卑鄙”地把这件事透露给葛毅，间接地逼死了张文。教学楼外围的绿篱依旧青葱，可人却换了一拨又一拨，故地重游总给人一种“物是人非”的假象，可惜真正愿意被迷惑的又有多少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柯柯的心情也愈渐沉重起来，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学校的标的物——带有十字架标志的主楼附近，这是学校的特色建筑，当然柯柯也想要借助“上帝”的光芒来完成自己的祷告，这是一种神圣的仪式，柯柯每次一有心事、考试失利，都会到这边爬一下楼梯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令柯柯深感意外的是，主楼今天格外的暗，原本会发光的十字架过了七点之后也没亮灯。柯柯抱着一颗狐疑的心走了进去，进门处保卫室的大爷正坐着看报纸，他没搭理外人的进入，继续捻着报纸。柯柯见怪不怪地径直朝里走，走到一半又觉得黑黢黢地实在不舒服地折回来，问这大爷：“大爷，我问一下这上面的灯怎么不亮了。”
　　“哪里的灯？”大爷一脸茫然地用家乡话回答。
　　柯柯耐心地解释：“就是十字架。”
　　大爷似乎是明白了，答道：“坏了，早坏了。”
　　接着，他又继续读自己的报纸，仿佛刚刚是在同空气对话。柯柯也只能识趣地自己游览起来，他心里想到：“好像就是主楼这一块没怎么变。”新添的屏风后面那幅仿制的《最后的晚餐》依旧光秃秃地挂在墙上，只是相框有些锈迹了而已。柯柯又回头瞥了一眼墙上的话，继而顺着漆黑的楼道一点点向上攀爬，以前，张文还取笑他胆小，看到用电间的红光和安全标志的绿光都会害怕，但现在的柯柯可以说是已经完全到达脱胎换骨的境地了。
　　不一会儿功夫，柯柯就毫不费力地上到了顶端，再上头就是那个原本发光的十字架。现在在里头看不见，读书的时候柯柯也试过去摸到它，只可惜没有成功，袁硕旻试了一次也够不到，所以这个小小的竞争最后只能作罢。点滴回忆里的趣事也算是柯柯在这校园里仅存的快乐了，他顺着黑色的小窗欣赏这教学楼的光亮，几年前，他也在里面熬着青春，转眼这样的景象就不在属于自己了。现在的自己，顶多是黑暗中的一个偷窥者，暗戳戳地窥探着不属于他的青春活力。
　　柯柯缅怀着过去，这一天下来，各种伤感、回忆扑面而来，各种情感交织在一处，他也慢慢选择释然。因此，他也明白一个道理，生活的路不管你怎么走，都是面朝前的，所以每个人都不会被轻易打倒，脚步也不会因为一件事而停滞不前。柯柯默默在心里为自己打气：“直面过去，反而是一种内心的纾解。”他准备离开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顶层的寒冷逼退了。
　　就在他转身下楼的那一刻，他突然看到窗户边上贴着一张白色的纸条，上面写着“维修什么的”。柯柯将纸条摘下来，用手机照着看了看，口中念念有词：“十三号？葛毅不就是十三号~”他莫名生出一个神奇的脑洞——这灯难道是个死亡信号？他费力地扭转把手，刚开了一点缝隙，寒风就一瞬间霸道地挤了进来。柯柯来不及感叹这里寒气逼人，他只简单搓了搓刚刚用力过度的双手，就再度同它抗争起来。但这窗户实在是合得太紧实了，感觉好多年都没人打开过，终于打开了窗户，柯柯探出半个身子，果然发现了端倪，这通电的线路是被人割断的，可是为什么要割电线呢？
　　他急忙捏着纸条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扶住膝盖，准备跟大爷打听点事，可惜晚了一步，大爷又不知道闲晃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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