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城

　　阳光直射在地板上，像一道金色的线。

　　夏若凌从厨房出来，瞟了眼墙上的挂钟，然后敲门，得到应允后进了自己的闺房。

　　男人靠在床头，看上去还很虚弱，但气色比昨晚已经好多了。他微笑着道了声早安，她也报以微笑。

　　他终于看清楚她的长相。金色的晨光正好洒在身上，照得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青涩的脸庞稚气未脱，一双大眼睛水润灵动，头发黑黝黝的梳成两个辫子。正是和他的小妹一般的美好年纪。

　　若凌说要回学校上课了，中午不回来。边收拾书本边叮嘱：“我煮了粥在厨房里，你随意，若是无聊呢可以看看书，我这里小人书、小说都有。哦，对了，你识字吗？”

　　他撑着手移坐到床沿，边看她麻利地收书包，回答：“我念过书。”

　　“哦，那就好。”

　　窗外已经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偻背的老汉拿着扫帚在扫大街，马路两旁已经支起了各种摊子，穿长衫的男人夹着黑色包，买好饼子，招手叫了张黄包车。

　　如此祥和安宁的早晨，彷佛昨日的一切都只是梦。

　　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是莎士比亚的诗集，还是外文原版的，书页上写着娟秀的几个字，他心里默念：夏若凌。

　　哦，原来她叫夏若凌。

　　一只灰白花纹相间的猫，长得漂亮极了，吃完食开始舔自己的小爪子。见陌生男人在看它，停了下来，也竖直身体看他。

　　男人面露微笑，朝它勾勾手指。

　　待傍晚回到公寓，夏若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不速之客悠哉躺坐沙发上大长腿搭在茶几上，手捧着书，不时撸查尔斯的背。查尔斯横卧在他的身边，舒服得闭上眼，听见声响睁开眼对着她喵了一声。

　　见她回来，男人似乎很高兴。她给了他一套换洗的衣服，还带了好吃的回来。男人微笑着说：“粥不管饱，晚上加个肉菜吧。”

　　夏若凌：“........”

　　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还有”他微笑看向猫咪问，“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查尔斯。”

　　“嗯，给查尔斯也来点好吃的，太瘦了。”

　　喵喵喵，查尔斯摇着尾巴表示很认同。

　　夏若凌瞪了查尔斯一眼。贪吃猫，你吃的还不够好吗？

　　晚饭弄了两菜一汤。除了有肉，还多煎了个鸡蛋。夏若凌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他也丝毫不跟她客气，大口大口吃得津津有味。夏若凌瞟了眼他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手表，轻咳一声：“那个，兽医出诊的费，钱是我垫付的，你得还给我。”

　　男人点点头： “嗯，应该的，非常感谢。”说完正要去夹盘中的肉菜，夏若凌抢先下手主动放进他碗里。眼睛笑眯眯的，弯成月牙儿：“多吃些，身子才好得快。不过嘛，最近物价上涨厉害，我只是穷学生，一日三餐的饭钱你也要给我。”

　　夹着肉的筷子顿在空中，有条件念教会学校，还住校外租公寓的“穷学生”可不多见。他点了点头，“没问题。还有呢，水电需要付吗？”

　　“呃，这个看你心意吧。”她也不和他客气。

　　“夏若凌，你学什么专业？”

　　“中文。”

　　“哦”不速之客挑了下眉，戏谑道：“我以为数学。”

　　“哎，你什么意思？”夏若凌炸毛，“我留你就不错了，可不能再倒贴钱。”她自诩知美堂的小老板，可不做亏本生意。

　　“别生气啊，你说的很对。”男人投降道。他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女孩子将自己的精明市侩如此直率地表现出来，然而却并不会令人反感，挺有趣的。

　　男人吃得干干净净，碗里一粒米饭都不剩，可以看出来的确饿坏了。但他并不狼吞虎咽，相反吃相绅士优雅，好看极了。她想，这应该是一个生活在优渥环境中，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这样的绅士为何会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呢？

　　“哎，昨晚那些是什么人，为何要害你？”

　　“我不知道。”男人淡淡回答。语气和神情平静得彷佛所讨论的事和他无关。

　　他的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希望小伍能平安无事，其余事情他都不感兴趣。

　　夏若凌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可不是嘛，她应该收起好奇心，知道的越少越好。

　　翌日早晨。

　　不速之客毕竟人年轻，身体底子好，不过休养了两天精气神就恢复大半。夏若凌做好早餐，他洗漱好从卫生间出来，额头一缕碎发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已经换上新衣服，是一件棕色长衫，穿在身上长度正好，更显得温文儒雅，气色也很好。

　　她边摆碗筷边说：“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不一定赶得回来午饭，你自己热热冷菜吃吧。”

　　“正好，我有件事想拜托你。”男人交给她一个信封，请她按着地址，务必把信交给一个叫荣哥的人。

　　先去了趟义诚事务所，这次依然没能见到律师，她又被放鸽子了。年轻的助理一脸歉意，说先生已有两日没来过，人也联系不上，先生向来言而有信，想必是有要事耽误，不如她留个联系方式，等人回来自会联系她。

　　啊，三番两次的被放鸽子，她怎敢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言而无信之人身上呢。

　　从事务所出来，见路边煎饼摊前站着几个穿制服的巡捕，其中一个高瘦的身影，正对卖饼的大爷道：“香菜别放，给我多加个鸡蛋阿。”

　　夏若凌远远地喊了声哥。

　　薛强闻声转过身：“是阿凌啊，哎，再加个煎饼。”

　　老大爷忙点头，手上忙起来。

　　巡捕们起哄：“哟，叫得好亲热阿。强子，这是在哪个场子新认的妹妹阿？”

　　“去去去，她真是我表妹。”

　　“表哥表妹，成双成对。”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去你娘的。”

　　老人家做好煎饼，巡捕们人手拿一个大口开吃。薛强把热气腾腾的饼递给她，夏若凌掏出钱包要付钱，被表哥按住了手：“你做什么？”

　　“给钱啊。”

　　薛强使了个眼色：“不用。”

　　若凌皱眉：“买东西当然要付钱！”

　　老人家可不敢接这钱，反而陪着笑说，几位长官肯关照那是赏脸看得起他。

　　夏若凌气不过把表哥拉到一旁：“小本生意，大爷都这岁数了还出来讨生活不容易，你缺这点钱啊，怎么吃得下去？”

　　薛强咬了大口饼，不以为然：“你见有几个巡捕街上巡逻吃东西给钱的？别人都这样，就我例外，以后还怎么混？”

　　若凌讥讽道：“连巡捕都这样，兵不像兵，匪不像匪，真是世风日下。”

　　“哎，你。牙尖嘴利的，我看以后哪个男人敢娶你。”

　　若凌撇撇嘴，换了副语气打探口风：“出了什么事，怎么街上到处是巡捕？”

　　饼子几口狼吞虎咽完，薛强抹了抹嘴，压低声音说：“有传教士在法租界内被杀了，领事先生震怒，全城都在缉拿凶手呢。最近租界也不安宁，你自己小心些，尤其晚上，没事少出门。”

　　夏若凌照着信封上的地址，找到的是一家贸易公司。亲手把信交给了荣哥，荣哥人其实很年轻，一身洋装，人看上去很精干硬朗的样子。看完信后并无多言，只是对夏若凌表示了感谢，还亲自将她送到楼下。

　　回到公寓时不速之客正在客厅逗弄查尔斯，球被扔出去，查尔斯撒欢地追过去，两只前爪一把摁住球，来回拨弄，他走过去揉揉它的小脑袋以示鼓励。自从他来了之后，查尔斯溜出去的时间似乎变少了呢。

　　见若凌回来了，男人起身打招呼：“你回来得还挺早。”

　　骄阳把原本白皙的面庞晒得发红，若凌说她已经把信给了荣哥，说完就去洗冷水脸。男人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跟了过去，乌黑的深眸关切地望着她的背影：“你很不开心，出了什么事吗？”

　　“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有关系的。”

　　中午的时候，周乐也来了，三人在公寓一起用过午饭，夏若凌和周乐回学校上课。

　　关上门，周乐挽着夏若凌的手臂：“哎，还别说，之前就觉着他不错，今天看更不错了。”

　　夏若凌笑问：“哪不错了？”

　　“哪哪儿都不错！晚上就你俩，孤男寡女的，也不怕呀。”周乐担心地问。

　　夏若凌很不屑：“他，半条命的人，我还怕他？”
　　：
　　周乐放开她，笑着跑下楼梯：“是他怕你，有色心还有色胆，趁人之危像是你夏若凌能干出的事儿。哈哈。”

　　“周乐！”

　　两个女孩边打闹边笑着跑出了大楼，人才刚一走远，隐藏在大楼对面巷子里的轿车缓缓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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