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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四人似浮云影不留(上)
偏偏是这天将黑不黑之际,几个匈奴女人和男人慌张地跑进我帐内,各自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匈奴话。
见他们脸上的神色我便断定是出什么坏事了,可无奈听不懂匈奴语,只好眼巴巴地盯着南宫,望她翻译一番。
那些个匈奴男女似乎讲完了,南宫的脸色也由开始的淡然变为忧虑,她拣了几句要紧的说与我听。
原来是常喜方才跑出去后到马栏抢了匹马,向落日沼泽的方向跑了。众人见她跑向的是落日沼泽这种死亡地带,加上她是我的人,便不敢贸贸然上去追,于是来我这里通报。
我一听,赶紧问明了方向,出帐取下我的胭脂马去追常喜。
这丫头虽然内向沉默,但不是个无缘无故自寻死路的人,她定是不知道那是落日沼泽的方向才去的。可她从山谷口进来,即使要逃也该向外逃,看来她也不该是逃跑去的。
那她没事骑什么马跑什么路呢?
心中虽疑惑不解,却不敢慢下丝毫。我只盼再快些,再快些,能在太阳彻底消失前找到常喜带她回营。
万能的长生天,请指引我,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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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马上,在风中,在落日余晖里想了很多。
当初的我,为什么会一眼看中常喜,认她当我妹妹?
坚定,强硬,毫不退缩。
是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刺中我,让我想要留下她。一个瘦小,干瘪,只能称得上尚清秀的姑娘,吸引我的,是她的眼神。
穿越来汉朝之后,我几乎没有见过那种眼神,府内丫鬟们是柔弱,怯生生的,富家小姐们是高傲,不屑一顾的,小家碧玉们是温柔,充满幻想的。就是没有一种像常喜那样的。
让人不解,更让人心疼。
就像我,充满反抗。我是反抗一切企图安排我命运的人事,却不知道那强硬的小女子在反抗什么。
……
我找到常喜的时候她半个身子已经陷在沼泽中了,不敢多动却也不喊救命。
而被她抢来的那匹马显然已经命丧黄泉,被这落日沼泽吞噬。
我下马,朝她走去。
常喜见到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亮,可又陷入重重忧虑。
“姐,这里是沼泽,你别过来,赶紧回匈奴营吧。”
此刻天已黢黑,我只寻着她声音的方向找过去。草原上的冰冻沼泽着实恶心了我一把,身子向下陷着,却依旧向常喜的方向移动过去。
挪了好久终于到她身边,此刻我亦是半个身子在沼泽中。
方才常喜一直沉默,现下我站定了,才借着星光看她——原来是哭了。
我正想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忽意识到自己穿的是胡人的窄袖短袍,不似汉人的曲裾长裙,还可以随身装些小玩意。便伸出手,胡乱抹了把她的脸。
“别哭了,你姐不是在这儿嘛,哭哭啼啼的倒不像我认识的常喜了。”
她的眸子映着星光,格外明亮。
“姐,你明知走过来既救不了我,还有可能把命赔上,为什么还要过来?”
我歪着脑袋装傻:“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过来?”
“我……”她低下头,“我只是出来散散心,不曾想陷入这沼泽里,本来觉得陷就陷了,死亡对于我本就是归途,可现在搭上你,我却不想死了……我想永远跟着你,服侍你……”
我未做什么表情,只定定地看着她。
重先生说得对,这姑娘戒备太重,总要个契机才能彻底接受我的好意。如今,算是成功了吧。
我摸摸她的脑袋,顺着她的头发抓过麻花辫来玩着。
“服侍不服侍的话就不必说了,日后你只要真心对我就好,我说过我把你当妹妹,便会一辈子对你好,只是如今我们深陷沼泽,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我笑笑,并无憾恨。若是死前能受在意之人赤诚相待,倒也无所可憾。
“姐……”常喜蚊吶般的声音传来,“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
我依旧笑着,目光不全落在她身上。
沼泽已漫过腰,我渐渐觉得呼吸不畅,而胸口以下尽被淹埋的常喜显然开口更加困难。
“姐……我是楚人……楚王刘戊的孙女……”她自嘲地笑笑,“说起来,那南宫阏氏算是我姑姑呢……”
我皱皱眉,只听她讲一句便可猜到她的后话了。
终究,是另一场风波,本就与我无关的,偏偏招惹了我。
算是我自找吧。
我让常喜不要讲话,存着体力等待找我们的人来救。
不出所料,一刻之后,我听到胭脂马发出嘶叫,想来是有人来救我们。
“蕈儿,常喜,你们在吗?”
木留的声音。
我尚有半个身子在外,便用手撑住已然昏厥的常喜——这姑娘瘦弱,加上在沼泽地里泡来半天,昏倒也正常。
“我们在这里,你小心些,前方是沼泽。用木板撑着把常喜先救出去。”我指挥着,木留也照做,只是把常喜抬上木板时我动地厉害,身子又陷下几分。
木留拉着木板到草地上,便又要来拉我。
我只担心常喜的身子搁下去熬不住,便甩了甩头发一脸大义凛然:“你先送她回营吧,我暂时还没事,你……”
忽然一口气没上来,我差点一头扎进沼泽泥里。
木留也察觉出异样:“我还是先救你吧,反正常喜只是昏了,应该无碍的。”
“什么无碍,这样冷的天她穿的又那么薄还泡了半天肯定半魂归天了……你赶紧把她送回暖帐,我真的没事……”
“蕈儿……”木留还是磨磨唧唧不肯走。
因着方才说了太多话,我已经气短无力,断不能开口再讲一句,只好以目光恐吓。
木留似乎看到了我的眼神,把常喜抱上马后便走了。
这两人一走,落日沼泽愈发寂静恐怖。之前倒还有常喜的微弱气息伴着,现在只剩下我自己的短促呼吸和快步心跳。
夜晚寒气浓重,我穿的是南宫和苏日格特选的狐皮短袍和暖和衣什,本不怕冷,可寒气通过沼泽,终究还是探入我体内。
寒意非常。
这时候,竟又下起了雪,脸上一凉一凉的,倒是有趣。
我扯开嘴笑了一笑,眼前茫茫一片黑的景象竟又模糊地更黑了些许。
我感受到自己的气息慢慢变弱,一丝一丝都是残余的假象。
闭上眼前,我心下所想,是但愿能够魂归故里,再看一眼场院里的合欢花。
……“蕈儿,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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