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音者

　　15

　　“苍珀？？..小季吗？..你们认识？”
　　简叶终于发现了自己能跟上的部分。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现场。
　　“我关注了我认为是嫌疑人的所有的用户..并且之前的私信也是用我自己的账号发的...”
　　季解释道。
　　“网名？...”
　　看来是简叶之前想得太多了。
　　“真名是叫.季？”
　　莫品味着这个名字。
　　“言小季..”
　　季一直以来都觉得说出自己的全名是一件让人很怯忌的事情。
　　这次也不例外。
　　“头一次有一个将你的每一条信息都认真读完的人是什么感受？”
　　小季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显得有些出格地调皮。
　　“所以你才一直...！”
　　简叶差点惊呼出来。
　　熬夜的时候也好，警长说话的间隙也好，甚至就在不久前的电车上，小季都在一刻不停地看着手机...
　　莫看着这个形象与自己的预想有明显区别的人小小地坏笑着看着自己。
　　他也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干哑的咳笑，这次更多的是在面容上。
　　“那你还真是闲啊！”
　　“你不也是吗？”
　　季当即回应着，因为再没有人更能明白所谓‘闲’的重量。
　　这个社会是一个机械般的结构。
　　它由一个又一个齿轮的运作调和而成，正因为彼此之间精准的穿插于磨合，才能使无数个齿轮互相适应并最终运转起来。
　　所以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忙碌而回转的结构。
　　这个时候一个明显无法在其间相容的齿轮来了，它不愿意将自己打磨到那种足够加入其间的状态。
　　那种一旦开转，被周身的一切牵动着，无论如何也无法停下来的状态。
　　所以大家都在忙碌着，只有它闲着，至始至终没有转动过一次。
　　但它也不想闲着啊，于是它问他人，也在问自己。
　　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别来（去）碍事。
　　这便是对他人，也是对自己而言，最好的回答吧。
　　所以它依旧闲着，闲着。
　　令人恐惧而绝望地闲着。

　　季：“所以你才会这样，将自己的思维爆发式地倾泻而出...你知道...”
　　莫：“我知道，自己这种所谓的‘愤怒’‘呐喊’‘呼吁’，其实也只是一种自我意识的狂妄输出，与那些令我作呕的人类现象全然无异。”

　　有一天，那个闲着的齿轮突然来到大家的面前。
　　他说：
　　嘿！快看我！我成功了！

　　季：“但你又是如此地害怕被他人占据审视与评论的权力。你甚至比那些强词夺理的蠢货还要注重自己思想所伫立的地位..”
　　莫：“因为他们是‘蠢货’这一点本身就是我们给他们下的定义，那只是一种存在与我们自我认知中的产物和印象。一旦我们按照这种由自我发出的印象来思维行事，我们就与依照自我行事的他们不可划分...”

　　其他的齿轮纷纷看向这个闲了一辈子的齿轮。
　　他们好奇而期待地议论着。

　　季：“所以你讨厌的，不是他人，也不是自己...而是‘人之本性’中的某种事物吗？...”
　　莫：“消费世界，服务自我。狂议着每一个事件与事物，每一个评论回复甚至每一次点赞，都是一种输出自我的张扬手段，就好像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就能立足与此..”

　　嘿！你觉得那小子能行吗？
　　我觉得不行..
　　是吗！我倒觉得行呢，哈哈...

　　季：“因为生命是一个不断流逝的过程..我们会本能地在它消失殆尽前最大化地输出自我...”
　　莫：“所以才追求着日复一日的爆点要问，新晋穷奇，以此来渴求将自己的眼界送往尽可能遥远的位置，将自己的神经麻痹至尽可能开明的境地。”

　　嘿！你觉得呢？
　　他们问着另一个同样闲着的齿轮。

　　季：“所以你憎恨着他人的‘自我’..正因为他们抒发自我的同时干涉到了属于你的‘自我’..”
　　莫：“而我的‘自我’，正是我对这个世界，对这一切所有认知的总和。”

　　我？那个同样闲着的齿轮回答道。
　　我不知道。

　　季：“你是说..因为你的意识扩散到了整个世界的层面..所以你不允许任何一个不同的意识发表看法来入侵..？”
　　莫：“因为我，正是人的自然之识。在瞬梭的生命中将‘自我’输出至极致的意识。”
　　季：“可是...我不明白..”
　　莫：“嗯？”
　　季：“可是你就算做到这个份上，也还是不能避免他人对你的论道..甚至你控制言论的事情还会最终被暴露出来...被那之后的言辞轰击的话..”
　　莫（笑道）：“那就是他人的‘自我’了啊！这个世上又不是只有我这一个‘自我’不是吗？”
　　季（低头）：“那要是这不同的自我间冲突...”
　　莫（笑）：“所以我才杀人啊。”
　　季（低着头）：“...”
　　莫：“完整而绝妙的输出，并在倾出殆尽的同时死去。”
　　季：“....不留下一丝一毫插入的空间...”
　　莫：“只为了将那一个简单的想法留存于世。”
　　季：“所以你为自己的一种想法献上了一段史上最为完整的演出...”
　　莫：“而那演出也将在此落幕。”

　　所有的齿轮都看着那一个齿轮。
　　没有人说得出一句话来。
　　它将自己拆解成了无数个小齿轮，再学着大家的样子，齿缝对着齿缝接合起来。
　　精密无缝。
　　在它开始运转的那一瞬间，所有齿轮都意识到了。
　　在此时的它面前，任何固若金汤的组织和集体都不值一提。
　　所有的人都这样呆呆地看着。
　　甚至忘了自己应该随着这个社会一起，
　　继续转动。
　　16

　　...
　　“聊天要留到下次了吧，苍珀。”
　　莫站起身来，舒展着筋骨。
　　“嗯..”
　　小季也站了起来，
　　“喜欢我给你的回复吗？”
　　她这样问道。
　　“那些每一句都在套情报的回复？”
　　他笑了起来。
　　季也跟着笑了起来，像是阴谋被识破那般。
　　“顺带说一点...”
　　季突然停下来，
　　“我之所以能最终确定你就在这里，是因为你定的那个宾馆房间里的只有开瓶器有使用过的痕迹。”
　　“是吗..？”
　　他浅浅地笑着，面朝着天台的入口，
　　“你果然是讲述我故事的最佳人选啊..那么我也顺带说一点吧，”
　　莫缓缓地，
　　缓缓地凑到了季的耳边：
　　“你以为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
　　什...！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吧？~哈哈..！”
　　他摊着手，头也不回，向着天台的入口处走着。
　　“把手举起来！！！快！趴下！！”
　　简叶通知赶到的警方站在门口。
　　密密麻麻的枪口对准了他。
　　不对！！
　　季猛地回头看向他刚刚放下的酒杯，她立马用手指沾上一些红酒，冲向莫醒。
　　“小季！危险！快让开！”
　　段丰上前阻止。
　　但已经晚了。
　　小季抓住了他的手。
　　松开。
　　上面已然呈现着显眼的红晕与皮疹。
　　酒精过敏...
　　“老实点！走！...”
　　他被押着，被簇拥着。
　　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怎么..会...
　　一阵猛烈的头晕席卷而来。
　　夺云而出的阳光是那样的刺眼..
　　我失去支撑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过来时已经太迟。
　　“呜！..”
　　被什么东西接住了。
　　“简叶..”
　　季有些说不出话来..有些难过地说出这个从背后接住自己的人的名字。
　　“嗯...”
　　虽然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听明白，不过简叶觉得自己或许多少还是能理解季的一些心情的。
　　“我错了...”
　　思维在脑海里疯狂地回荡着。
　　“我搞错了！”
　　季显得有些着急，
　　“他们一定会制造莫醒完成这一切的假象！”
　　“慢慢说，小季。我们先去咖啡厅休息一会儿吧？”
　　简叶就觉得自己该说这样的话。
　　很帅。
　　“他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他想要在这里，而是他需要在这里！”
　　季一时有些难受。
　　“到底怎么回事？”
　　简叶扶着小季，在人群后面慢慢走着。
　　“团体犯案！”
　　她说着这个词汇，
　　“莫醒之所以是莫醒是因为这场剧本中需要这样一个角色！需要一个将一起串联起来，并承担责任的角色！
　　尽管他确实是最大的行动者与策划者，但是具体有多少人协助..新界公司的保安，运送炸弹的快递员，还有那个电梯检修工！..所有我们因为证据不足而放弃的嫌疑人...！”
　　“你是说放置炸弹的人？”
　　简叶试探道。
　　“炸弹毫无疑问是他本人放置的！在这不久之后我们大概就能得出这个结论来...但是...只是...”
　　小季疯狂地检索着自己的思维，
　　“那个红酒！我们之前在工厂发现的红酒！明显是喝过的，可是刚才他明明一直把红酒拿在手上，但是他却一口都没有喝，因为他有酒精过敏！”
　　“等等..！前面怎么回事？”
　　发觉到突如其来的骚乱，简叶抬头看到。
　　“嫌疑人晕倒了！”
　　“快叫救护车！”
　　这样的声音传来。
　　“他们说嫌疑人..莫醒他晕倒了...酒精过敏..”
　　像是巧合一般，又像是如同预期一般。
　　简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便是这样思考的，
　　“居然做到这个份上...”
　　“他不会死..倒不如说死了才反而没有意义..这样的话他就一定会在医院呆一定的时间..一定会在全市全警方的注目下呆上一段绝对性的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他的共犯将所有的痕迹彻底清理..不..布设好...”
　　被简叶带着，小季一步一步下着楼梯，
　　“布置之后到时候所有的证据都将指向他..而其他人只要就此保持沉默，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再追查下去的理由和证据...在加上他本人的认罪...”
　　“也就是说他一个承担了一个团伙的罪名？...”
　　简叶似乎在小说上见到过这种做法。
　　“不...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承担了一个团伙的罪名...
　　是我大意了..我没有想到他们的团伙在最后也参与人肉搜索..也就是说..”
　　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想过，只是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能做到这一步，
　　“也就是说，我原以为最后的反击手段是在嫌疑人的预期之外的..但是这种做法...反而中了对方的下怀...”
　　季呼出一口温热的气，看着它飘散在着冗长的楼梯间。
　　“不..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简叶突然从手中举起一个小型装置，
　　“因为你我才有机会得到这个，才有机会阻止接下来那些炸弹的爆炸。”
　　“撤销器...虽然不是手控爆炸，但却有撤销装置么...”
　　季看出是什么了，她拉着眼线说道，
　　“你这还不交给警长不会被骂吗？...”
　　“对哦！...那我马上给他...”
　　简叶的余光瞄到了身边有些虚弱的小季，
　　“不..还是等会儿吧...”
　　季靠在他的身上，
　　“不急。”
　　人群陆续地离去。
　　段丰在敬礼之后也乘上了电梯。
　　只有他们才踱步到电梯口。
　　“拼凑而来的虚假人生...”
　　季想着，开口说出，
　　“这样的事在现在也应该见怪不怪吗...警方就要定罪给一个除了名字之外所有信息都是虚假的人了啊...我原以为网络要杀死一个人很容易，没想到现在用他来创造一个人也变得这么容易了...”
　　“但是这才是现状，这才是人类、社会、网络发展至此的必然归属..”
　　简叶感到是这个意思，他这样说出，
　　“换言之，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个国家的人类整体意识的‘自我’吧。”
　　他苦笑道，
　　“我们就不能继续往下查吗？这么大一个团队总会有什么破绽才对...”
　　“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啊...”
　　季已经恢复了丧气之前的平静，跟着简叶走进了刚上来的电梯，
　　“因为所有事件的执行者确实是莫醒本人，所以理论上整个案件对他的定罪应该都是无可挑剔的..而我确实从一开始就没能想到这个份上..就算现在顺着这个轨迹往回查，所有的线索应该都已经被打理干净了..况且对方清理现场以及反侦察能力本来就极其出色...甚至就连团体作案的结论本来，也是在他告诉我之后我才能勉强串联起这些不自然的点的，要说证据的话...”
　　她的语句变得愈发地艰难...
　　“不去想他了吧..哈...！”
　　简叶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
　　“你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这个团队打造的这样一个身份现在已经被这样缉拿归案了，整个团队想要天衣无缝至少在最近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行动了对吧？那么是不是就相当于我们在解决这次的事件中，顺带将他们整个团队一并击败了一次呢？这种想法没有错吧？”
　　电梯到达底层，门扉缓缓敞开。
　　“...”
　　他们向前迈去，季琢磨着这个说法。
　　她最终开口：
　　“也没错啦..或许吧...”
　　大概真没那么糟？...
　　真的只是自己的答案错了而已。
　　我不明白。
　　我也不愿去明白，那个本应只属于自己的答案如今究竟承担着怎样的事物。
　　我已经一次又一次地...
　　走得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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