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巴掌大的精灵

　　(1)
　　花园里有一个巴掌大的精灵。
　　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停留在这里。
　　但是刺猬、蛇、蝴蝶、蜜蜂，这些经常在花园里散步的客人们都知道，精灵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许多乐趣。
　　精灵不仅是个娃娃大小，性格也像个小孩子一样——这一点精灵自己并不同意，她觉得自己只是比较活泼——充满幻想和浪漫色彩。
　　她喜欢在刚刚盛开的花朵上打滚，让自己的小裙子上沾满花香。而且很神奇，她从来没有把任何花枝压弯过。
　　她会帮刺猬把熟透的果子轻轻放在他的背上，或者用刺来固定，好让他把果子搬回家。
　　她会编花环，可以是蜜蜂的头那么大，也可以是刺猬的头那么大。她会把花瓣揉成戒指，然后送给原本一辈子接触不到新鲜花瓣的地下生物（顺便一提，她并不觉得地下的小崽子们和地上的小崽子有什么不同）。
　　除了蚯蚓。
　　蚯蚓先生是个瞎子，但是她并不觉得他很可怜。因为蚯蚓很喜欢胡来。他听见精灵的声音在上面，然后他钻出来和她打招呼——在她的裙子底下。然后他身上黏糊糊的液体还有可能会沾到她身上。
　　任何一个淑女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有一天，上午一直在下雨，中午雨停了，下午太阳爬出来了。花园的主人来花园里散步。
　　这个花园是一个男爵送给他的小儿子的。由于这个男孩没有住在这里，所以他不常来。男爵的孩子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每天要学习各种各样的礼仪，学习骑马，学习击剑，学习跳舞，学习一切贵族喜欢的花哨玩意儿。
　　他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看见了在角落里帮着刺猬捡被打落的果子的精灵。
　　精灵确实是精灵该有的模样，除开身体小小的，她有着金色的柔软的及膝长发，白白的带点儿可爱雀斑的面孔，尖尖的耳朵，以及来自自然馈赠的复翅。
　　她真可爱，男孩想，她像妹妹最喜欢的那个高贵的玩偶。
　　其实男孩第一眼看见的是刺猬，然后再注意到那个小小的精灵。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看见她了。
　　有的时候命运会很奇妙。
　　男孩在那一瞬间，就产生了“一定要把这个精灵带回去，变成自己的所有物”的想法。
　　但是，不对。这是不对的。
　　他小心地蹲下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冲她打招呼。
　　“你好。”
　　精灵当然看到了这个“巨大”的生物。不过看在对方友善的态度下，她伸出一只手挥了挥。
　　“你好呀。”
　　“你怎么会在这里？”男孩问。
　　精灵不说话。她往四周看了看，飞到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上。
　　男孩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到玫瑰上。
　　这朵玫瑰真好看。他想起了母亲，然后情不自禁地把它摘了下来，连着一段带刺的枝条。然而他发现这根枝条上的刺划伤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呀！”
　　精灵感到有些生气。这是她每天辛辛苦苦地驱虫、浇水、施肥才培育的最好的一朵玫瑰。它的花瓣十分柔软，她最喜欢坐在这上面了。
　　可是男孩觉得自己很委屈。这个庄园是他自己的呀，难道这里的玫瑰他不可以摘？况且为了摘这朵玫瑰，他还伤了自己的手。
　　好吧，你得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生气。
　　精灵暂时飞走了。
　　她不想看见这个调皮的小男孩。
　　其实小男孩不调皮。他很勤奋，并且总是愿意尝试新的事物。
　　现在，他看到了这个精灵。虽然对于精灵的做法他感到不理解，但是他还是想再见到这个精灵，和她说话。
　　可是冬天来了。
　　冬天是很多小动物冬眠的季节。现在，花园里的花大多数都枯萎了，只有水池边的几十株水仙开起了灿烂的金黄色花朵，芬芳四溢，整个花园都可以闻到。
　　整个冬天精灵都没有出现。男孩经常到这边来，他等啊等，等到了雪。
　　飞舞的雪，回旋飘摇，纯洁又神圣，让他想起了每个星期都要去一次的教堂，那里总是有钟声，有祈祷声，有人在忏悔自己的过去。
　　祈祷。
　　他想起圣诞快要到来了。他的生日也快到来了。今年他该祈祷什么呢？
　　是未来能有一位大方又迷人的夫人，还是拥有更多的财富，又或者是更高的爵位？
　　他胡思乱想着。
　　然而精灵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那是森林里人类从未踏足的地方——精灵的领域。
　　这里是领域的边缘。不过这也够了，因为这里有一颗到了冬天就会发热的树，这样住在这棵树上的精灵们就精灵们不会被冻着。
　　外面正在下雪，不过雪落到树上就化了，所以精灵们的周围下的仅仅是“雨”。
　　精灵本来不是住在这里的，她本应该住在更深的地方，享受四季如春。可是现在不行了。
　　她犯了错。犯错就要受到惩罚。所以她其实是被驱逐了。
　　是这颗好心的树接纳了她。
　　于是她在这棵树上为年幼的精灵们讲故事，陪他们一起玩耍，和他们一起享受阳光。
　　但是她犯了什么错，谁也不知道。树也不知道。
　　只有精灵知道，她否定了精灵的法则，拒绝跟随“精灵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一辈子都要保持自己的礼仪，一辈子都不能任性，一辈子都不能失去自己的纯洁”的誓言。
　　她是精灵，可不是神呀。连神都不曾严格遵守的规定，为什么要她承受呢？
　　一个冬天，不长也不短，慢慢地也过去了。
　　男孩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小小的精灵。
　　他有些紧张地笑了笑，轻轻道：“你好。”
　　这里还没有花。精灵看见他肩上被佣人细心点缀的的“花朵”，想了想，决定坐在那里。
　　男孩简直受宠若惊。现在他必须得小心翼翼，就好像轻轻一动就会让这个小小的精灵受伤。
　　“你好呀。”
　　“你没有讨厌我？”男孩问。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精灵拍了拍他的肩。
　　男孩有些高兴，“好吧……那你愿意去一个有很多花的花园里看看吗？比这里还要多的花……”
　　“可以呀。”
　　“嗯，那我带你去。”

　　(2)
　　一年过去了。
　　两年过去了。
　　男孩感觉和精灵在一起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快。
　　男孩在渐渐长大。然而有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慢慢显现出来——精灵也在慢慢长大。或者说不是长大，而是身体在慢慢变大。
　　男孩十五岁的时候，她的身高长到了他的膝盖下面。
　　男孩十六岁的时候，她长到了他的大腿的位置。
　　男孩十七岁的时候，她长到了他的腰的高度。
　　看起来精灵长得不是很多，但是男孩也还在长高。现在他比较像一个真正的贵族青年了。
　　现在人人都能看见这个精灵了。
　　男孩再也不能带着精灵四处游玩了。
　　并不是因为精灵的美貌，而是他的身份。他是男爵的孩子，不应该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在一起——所有人都认为这才是正常的。
　　妇人私下会议论，为什么罗亚特，就是这个男孩，放弃了自己的社交，转而和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女人呆在一起？
　　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女人能做什么呢？她只会把这个大好青年引入歧途。
　　精灵长到他胸口的高度的时候，男爵和他的夫人渐渐有些不乐意看见精灵了。
　　在某个罗亚特有事要出去的日子，他们让下人将她赶了出去。
　　好吧，其实赶出去是没用的，精灵有翅膀，飞一飞就能进去。
　　但是精灵没有。她不想进去了。
　　这不是因为她厌倦了和罗亚特呆在一起。实际上，正如罗亚特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罗亚特。
　　可是她是精灵啊。她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大家会习惯性地排斥她，她有时候也会感到一些害怕。
　　而且，她的喜欢仅仅是喜欢，正如她喜欢那颗温暖的树，那群小精灵，还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离开了罗亚特，她还可以喜欢很多东西。
　　她终究和人类不一样。
　　那么她还要坚持什么呢？
　　她回到了那棵树的身旁。
　　树，一如既往地温暖。她飞到树上，但是以前的小房间已经住不下她了。
　　她休息了一会儿，朝着森林更深处去了。
　　这里有一条河。河水很清澈，河底沉睡着很多精灵。河边有很多树，上面挂着的每一个果子一样的东西最终都会变成一个小精灵。
　　她一步步向河中走去，用精灵的语言唱道：
　　“我们是神圣的精灵一族，
　　我们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我们将永世生活在森林，
　　永远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们拥有最崇高的礼仪，
　　远高于人类制定的规则。
　　我们沐浴着最好的光芒，
　　享受神的眷顾。
　　我们都是最美丽的存在，
　　我们都深爱着这位神灵。
　　我们都会倾听神的命令，
　　并且竭尽全力来执行它。
　　我们不需要多余的情感，
　　我们永远保持内心纯洁。
　　我们将守护这一方土地，
　　直至我们消亡……”

　　忘记你向往的自由吧，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
　　放弃和你隔着鸿沟的人吧，
　　除非他永远都能待在你身边。

　　你好呀，罗亚特。
　　再见吧，罗亚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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