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归

　　孟舜英见爹爹被那些那些黑衣人伤成这般模样，小小的人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拾起一把掉在地上的短刀，愤然叫道：“坏人，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孩子拿着刀便狂奔向前，往那为首的黑衣人砍去。

　　毕竟才六岁多的小孩，个头还不及黑衣首领大腿，黑衣人抬起一脚踢向孟舜英手腕，她手里的短刀脱手飞出，他猿臂顺手一抄，便将孟舜英提在半空中。

　　那几个去击杀孟衡等人的黑衣人手起刀落，刀刀封喉，刹那间便将孟衡夫妻与那孩子斩杀在院中，殷红的鲜血流了满院。

　　孟舜英见他们杀了爹爹娘亲和小承，小脸登时惶然失色，双足在空中乱踢乱蹬，挣扎着大声哭喊：“你这个坏人，坏人！”

　　她两只小手胡乱地挥舞，无意间竟将那黑衣人面巾扯了下来，露出了他的面容。

　　黑巾下是一张多么年轻的面孔啊，年轻得那漂亮的五官还略显稚嫩，看起来不过舞勺之年，然而那双清俊的眼睛里却满是冷酷与狠绝。

　　手下黑衣人完成了任务，皆训练有素地肃立在他身侧。

　　不过片刻，分散在孟府各处的黑衣人也纷纷向这边集结，其中一名手下上前对着那少年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公子，属下们都已清理干净了，除了这个小女孩和孟衡义子，全府六十八口人无一活口。”

　　少年微微颌首，声如寒冰：“孟衡的义子？可仔细搜查过？”

　　“回公子，属下们不敢有所怠惰！”下属惶然答道：“可那孩子似乎不在府中。”

　　环顾院中遍地尸首，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动容，少年公子沉思少倾，缓缓道：“目标既已丧命，些许意外倒也无妨。”

　　夜里风凄霜冷，少年冷漠地望向那犹自还在挣扎的孩子，小女孩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似乎要将他的那张脸刻进心里一般。

　　她长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始终不肯哭出声来，看着她倔强愤怒的模样，不知为何少年内心忽地一软，不敢直视那一双澄明清澈的眸子，手一松，小女孩便坠落在地上，她顽强地爬起来，恨恨地盯着他，随着她的动作，手腕红绳上的小铃铛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

　　“玄曜哥哥，你是玄曜哥哥！”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喊出他的名字。

　　黑衣少年移开目光，骤然背过身去。

　　孟舜英哇地一声大哭，不停的哭喊着“爹爹、娘亲”，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到孟衡夫妻尸体边，手足无措地坐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

　　方才说话的黑衣属下又一次提醒：“公子，斩草除根，切莫心软留情。”

　　少年不语，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终于挥了挥手，命令道：“撤。”

　　那名黑衣属下急道：“公子，万万不可！主公吩咐孟府之中人畜皆不能留，您这样主公怪罪下来，属下担当不起啊。”

　　少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启唇道：“你眼里只有主公么？”

　　黑衣属下见他面色森厉，凛然一惊，这位少主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自己再多说一个字恐怕顷刻间便会横尸当场，慌忙答道：“属下不敢。”

　　少年冷哼一声，撩起衣摆随意擦了擦剑上鲜血，利落地插剑归鞘。

　　他重新蒙上面罩，眼神复杂地看了仍在哇哇大哭的孟舜英一眼，随即足尖轻点，带着一干属下飞身跃上房檐，转瞬不见了踪影。

　　孟舜英坐在爹娘的尸体旁哭了很久，喊了很久，可是任凭她如何呼唤，爹爹娘亲都再也不会像往常那样温柔慈爱的答应她了。

　　她终于哭得累了，猛然想起翔玉还躲在房间的柜子里，急忙止住哭泣，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朝翔玉的房间里跑去。

　　进了门，打开木柜，刨开一大推衣服，才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翔玉睡得迷迷糊糊的，孟舜英将他摇醒，咬着小嘴唇忍住眼泪说道：“阿玉，爹爹娘亲都死了，待会坏人还要来，我们快跑，去找姑姑。”

　　翔玉睡眼惺忪，对一切都茫然不解，只知道自己不能离开舜英姐姐，听说要出去就顺从地拽住孟舜英小手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两个小小身躯跌跌撞撞地跑出府，漆黑的夜里，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去，以前去皇宫见陛下和姑姑，孟舜英都是坐在马车里，如今出了门，却是连东南西北都摸不着了。

　　她很想哭，很想爹爹娘亲抱抱她，可是看着手里牵着自己的那一双更小的小手，才六岁的孩子告诉自己：不能哭，否则翔玉会害怕的。

　　孟舜英踮起小脚尖四下望了望，只有东边景物还有些熟悉，便牵着翔玉朝东走去，夜色下两个遭逢巨变家破人亡的矮矮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方行进着。

　　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夜未央，四周漆黑一片，难以辨物更无声息，两个孩子漫无目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偏僻巷子里，紧紧握着对方颤抖的小手，互相给予勇气和温暖。

　　“得、得、得！”

　　黑夜里忽地响起了疾驰的马蹄声，两匹快马自前方飞奔而至，隐约可听见有男人恭谨小心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来：“大公子，二公子若知道您……孟府……会生气…….”

　　另一个阴冷声音说道：“斩草要除根！……这孩子妇人之仁……”

　　夜里视线不好，两个孩子身材又矮小，马上人并未发现前方有人，健马转瞬便冲到孩子们跟前。

　　孟舜英抱着翔玉想要闪躲，却还是迟了一步，快马疾驰而过，将两个孩子撞倒滚落至一边。

　　孟舜英死死护住翔玉，在落地的一瞬间，小脑袋重重的撞到旁边一块大石上，挣扎两下便晕了过去。

　　翔玉吓得呜呜哭了起来，舜英姐姐是他所有的支柱，如果舜英姐姐醒不过来了，那他该怎么办啊！

　　恐惧和不安猖狂地侵蚀着孩子幼小的心灵，他拼命地摇晃着孟舜英的身子，哭哭啼啼地喊着：“舜英姐姐，你不要睡了，阿玉好害怕，阿玉好害怕啊！”

　　就这么一直哭着喊着，哭累了他就坐在孟舜英身边，即便是神困眼倦他也不敢睡，他很怕一觉睡醒，舜英姐姐就不见了。

　　破晓时分，天边微露曙光，早起进城讨生活的人们挑着担子陆陆续续从城外赶来，哭喊的孩子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驻足一望，两个孩子身上血迹斑斑，甚为可怖，人们都怕惹上什么祸端，纷纷避之不及。

　　城外溪桥乡的陈二虎挑了两竹筐白菜进城来卖，听见有孩子的哭泣声，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幼小的男孩子坐在一个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女童身边抽抽噎噎，不禁心下好奇，挑着担子走过去，弯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没有大人看顾着？”

　　再一细看，这两个孩子身上衣衫都是上好的锦缎料子，想来不是寻常人家，心中就更为奇怪了。

　　翔玉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呜呜咽咽地答道：“义父睡觉了，他起不来了。”

　　陈二虎见这女孩子身上满是血迹，猜想他义父定然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看两个孩子着实可怜，便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家怎么走，要不要我送你们回去？”

　　翔玉在府中被孟衡保护得很好，从不让他出府，根本就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再者年纪幼小，哪知现在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家？只好摇摇头，茫然的望着陈二虎。

　　陈二虎叹了口气，取下肩上担子放在竹筐上，上前抱过孟舜英，探了探气息，还算平稳，便轻轻呼唤道：“孩子，孩子，醒醒！”

　　过了半晌，孟舜英才悠悠转醒，她虚弱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这一大一小完全陌生的两个人，意识一片模糊，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茫然地问道：“你们是谁？”

　　陈二虎想这个孩子年龄大一些说不定会知道家在哪里，将她放在一边坐着，问道：“孩子，你家在哪里？这么早为什么你和弟弟会在外面？你的家人呢？”

　　孟舜英恍恍惚惚，揉着小脑袋自顾自念道：“弟弟？家人？”

　　翔玉见孟舜英醒了，高兴极了，拉着她的手叫道：“舜英姐姐，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姑姑吗？咱们快去吧！”

　　孟舜英愣愣地说道：“姑姑？谁是姑姑？”

　　陈二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舜英呆呆地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陈二虎见这孩子呆呆傻傻的，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了，便挑着担子准备早点去集市上卖白菜，刚走两步，陡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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