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可及

　　周图南来的时候，我正难得睡了一会儿。

　　昨晚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今天白天又抱着手机焦虑了一整天，待到听到门外有动静醒来时，我因为精神恍惚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周图南拎着一大袋子的东西，看到我睡眼惺忪的模样，他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嫌弃：“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邋遢。”

　　我挠了挠自己的鸡窝头，心想着我也愿意活的精致啊，可是瞧瞧我现在过的日子，哪能精致得起来。

　　他倒是没再多损我，只是扔给我一包速冻饺子，让我去厨房煮。

　　我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小声嘟囔道：“能不能不吃啊，煮起来好麻烦……”

　　周图南一听简直要暴躁地蹦高：“我值了通宵的夜班，又绕路去了趟超市买回来吃的，你居然还嫌麻烦！”

　　暴躁的人儿可真可怕，我抱紧怀里的饺子，识相地跑去了厨房。

　　十几分钟后，等我端着热腾腾的饺子走出来的时候，周图南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某一个地方，像是在发呆。

　　我叫了他一声，他才恍然回过神，胡乱应了句。

　　吃饭时，我其实没什么胃口，虽然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不过半点觉不出饿，甚至还觉得肚腹涨涨的。

　　周图南还保持了之前吃饭的架势，引得我连连赞叹不说，还忍不住关心地问了句：“这些够不够吃啊，需要我再给你煮一些吗？”

　　周图南闻言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之后，没接我的话茬，却是问我：“你今天干什么了？”

　　我想了想，回答：“就是在家待着。”

　　他咀嚼的速度慢了两分，过了会儿，又问我：“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摇摇头，还奇怪他为什么跟我说这种话。

　　直到他把我的手机递到我面前：“刚才你的手机进了条短信，我不小心看到了，后来又打过来了电话。”

　　我有些愣愣地接过来，果不其然，短信和电话都是彪哥的号码。
　　短信的内容不堪入目，至于通话时说的话，也不难想。

　　隐瞒和撒谎不是我的本意，都被人发现了，我也没必要再想办法去遮掩：“我说遇到的事情，就是这件。我爸他欠了别人的钱，要是我在明天之前凑不出这笔钱，他就会出事。”

　　周图南放下了筷子，脸色看上去很差：“这明摆着是绑架和勒索，为什么不报警？”

　　我笑了笑，心里却是在叹气：“警察不会管的。我爸他不会平白无故欠人钱，他早些年喜欢上了赌博，把家底都输光了不说，一年前还东拼西凑了一大笔钱跑路了，给我留下了一堆的债。就算警察介入了又怎么样呢，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改变不了的。”

　　周图南看着我，像是有些想不到我居然会用这样一种平静和冷漠的语气说出这些，好像现在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我也不在意被他看做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事实上，我如果真的能做到冷血无情，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气氛有些僵滞，我寻思着自己的形象这下子破灭了，该不会吃完这顿饭就得被人赶出家门了吧，唉，刚才都没吃几个饺子，又得饿肚子了。

　　我压下心里的遗憾，在人家把难听的话说出口之前，还是自个儿先找个台阶下了：“我待会儿收拾好了就走了，房间里的东西我都没动过，就在沙发上睡了睡，你要是觉得不干净的话，就再找人来打扫一下吧。”

　　周图南还是那副无甚表情的样子，语气也有些凉凉的：“走了之后呢，你能去哪？”

　　我笑的更深了些，声音也轻快得很：“总有地方可以去的，而且过几天就能回学校了，回学校就好了。”

　　只是在回学校之前，我得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周图南听完之后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继续吃东西，只是站起身去了房间，不晓得去干什么。

　　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就是变相的逐客令，向来很有眼力见儿的我知道不能在这多待了，本来还想收拾完筷子盘子再走，现在一看也不用收拾了，赶紧消失在这吧。

　　我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收拾东西穿好衣服，周图南走出来的时候，我的一只袖子还挂在肩膀上。

　　完了完了，又被他念叨邋遢了。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我还在跟那只不听话的袖子打架，好不容易穿好了，后背已经是一身的汗。

　　我轻喘了口气，说：“那我就走了，谢谢你收留了我，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再好好答谢。”
　　虽然这样的机会很是渺茫，但是态度总该要有的，我也尽量说的很真诚。

　　周图南不说话的时候脸部线条有些冷肃，尤其是他这么沉沉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更让人心里毛毛的。

　　我明明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可见他这样，还是忍不住在反思。

　　左右是待不住了，我一手拉过我的小箱子，一边想在人眼皮子底下赶紧溜。

　　结果不难猜想，溜是没溜走，因为我的手被人攥住了。

　　“你这个丫头……”周图南看上去已经无力吐槽和生气了，只剩下浅淡的无奈，“谁让你走了。”

　　我没怎么听进去他的话，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那只手上：“喂喂，男女授受不亲哈。”

　　周图南一听抬手捏住了我的鼻头，眼里还挂着恶作剧一样的意味：“小时候你还哭着喊着要跟我一块回家，一块睡觉呢，那个时候怎么不说授受不亲了。”

　　“喂喂，好疼啊。”我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还有你不要诽谤我，我什么时候做过那些事了，你不要毁坏我的名誉！”

　　对于小时候的事，我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也许他说的的确发生过，但那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现在重提这些，真是有够让人尴尬的。

　　周图南倒是很快松开了我，在我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的时候，他递给我一样东西。

　　我定睛一瞧，是张银行卡。

　　“这是我妈留下来的，我一直没用，里面应该有四五十万，不是很多，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我低头看了会儿，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逞强了，而且我是看在以前咱们是邻居的面子上才借给你的，远亲不如近邻嘛。”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声。

　　我则是在心里笑，说什么看在邻居的面子上，以前被我爸痛骂的时候，我就不相信你还念叨着什么远亲不如近邻。

　　我咬了下嘴唇，很是可耻地发现，此时此刻，我真的有点心动，很想把这笔钱接下来，起码再跟彪哥联系的时候，能有拖延时间的砝码。

　　只不过还是越不过心底里的那道羞耻防线，我饶是鼓动自己再久，最后说出来的也只有艰涩的几个字：“还是不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周图南应该是发现了我的言不由衷，我不主动去拿，他就直接塞进了我的手里。

　　而我捏着这张卡，居然没勇气直接还回去。

　　这样的犹豫和迟疑让我卑鄙的秉性显露无疑，我大概就是那种虚伪至极的人，我从不主动去拿别人的好处，可是如果有人将帮助送到我面前，我还是会舔着脸收下。

　　我为自己感到羞愧，后背像针扎似的难受，而我也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的人。

　　周图南接着说：“如果那个人再联系你，记得告诉我。不想报警也没关系，反正那些人要的是钱，凑够了钱，你爸爸会没事的。”

　　我将嘴唇咬的生疼，最终才勉强鼓起勇气，嗫嚅着说道：“这些多钱，我可能还不上……”

　　周图南突然笑了声，还使劲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就知道你在担心这个。放心吧，我不缺钱花，钱当然也不是送给你的，等你以后工作了慢慢还，大不了就算你无息贷款。”

　　我刚一抬起头，积蓄已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类似走投无路之后的柳暗花明，这样的欣喜，这样的感激，让我再抑制不住我的情绪。

　　我也怀疑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小时候的玩伴对我慷慨至此。

　　只是此时说再多的话也显得多余，我使劲攥着那张银行卡，卡片的棱角让我的指节刺痛不已。

　　但我知道，这还不是结束，远远没有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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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图南走后，夜已经深了，我还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临走时说钱会尽快想办法，我不晓得他怎么去筹那笔巨款，也不敢去问。

　　满屋子的沉寂和黑暗，我想到自己给别人带来的麻烦，当真比自己受苦受累还觉得痛苦和难以忍受。

　　我将脸埋在自己的膝盖里，脑袋里混乱无比，许久都理不出一个头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分外的刺耳和诡异。

　　我慢了半拍才拿过来，瞧了眼上面的号码，我没有立刻接通。

　　那边的人应该是没什么耐心的，可是第一遍没打通之后，他居然又重拨了第二遍。

　　这一回我终于是摁下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短暂的沉默，短暂的心脏停滞。

　　然后我听到他说——

　　“在外面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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