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灼灼

　　现在这时辰，也不能说是早饭了，只不过是垫个肚子罢了。

　　明洵大抵也是这么想的，他让人准备的吃食很简单，就一人一小碗粥，外加两碟小菜和糖。

　　魏瑾珊在明洵身边坐下，抿一口粥，微微偏头看他，轻咳了两声，而后告诉他：“方才你派过来替我上药那个叫小九的小丫鬟，我看着挺顺眼的。”

　　明洵往粥里加了糖，拿着小勺子漫不经心地搅匀：“怎么了？想要小九？”与魏瑾珊认识那么多年，她这话一出，他就立马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了。

　　魏瑾珊点头，没有丝毫与他客气的意思，“我觉着那小姑娘应该挺聪明的，她来淳阳多久了？”

　　那小姑娘话虽不多，但看上去却像是个见过世面的，也不谄媚。她现在初到淳阳，若是有个熟门熟路、值得信赖的人可以帮扶着她，她在这儿的日子定会过得舒畅很多。

　　“小九是土生土长的淳阳人，你若喜欢，便借给你用一阵子。”他面不改色，说起话来依旧是懒洋洋的。

　　“好狐狸。”魏瑾珊笑得眉眼弯弯，开心得夹了一筷子菜丢到明洵的碗里。

　　“魏瑾珊！”明洵嫌弃，硬着头皮往下吃。

　　她还是笑嘻嘻地，问他：“那小九暂时是我的人了？”

　　“嗯。”他开始吃东西了，他私底下吃东西时不爱说话，动作优雅娴熟，显得比魏瑾珊还养尊处优。

　　如此，她便也不再说话了，低头闷声喝粥。

　　魏瑾珊想起来年幼一起在大瑞宫中用膳时，两人曾并肩坐过同一张食案。

　　她那时年纪太小，用膳时也不大懂规矩，总爱拉着身边的人聊天，而那小少年却不爱开口，当她与他说话时也就不搭理她。她被宠惯了，说了十句也换不来一句回应，当然就闹脾气了，结果便是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

　　从那之后循环几次，终于每次用膳时，嬷嬷们开始想办法将他们两个分开安排在屋子两头的不同食案上，就怕他们吵起来。

　　魏瑾珊许久没有与明洵并肩坐在一块儿用过饭了，不禁觉得有些别扭，而不知怎地又忽然想起昨儿个晚上两人几乎赤诚相见的画面，就觉得更别扭了。

　　一瞬间走神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终于，在她又一次将喝粥的勺子伸到了糖碟里时，明洵看不下去了，将糖碟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喊了声：“魏瑾珊！”

　　她被吓得抖了抖，思及方才自己的走神，脸颊微热，端起粥喝了一大口，道：“我吃饱了，去外面等你。”语罢，她头也不回地小跑着往外去。

　　明洵不明所以，看向红藕绿萝，问道：“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绿萝摇头，亦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红藕苦思冥想，忽地脸颊一红，吞吞吐吐地道：“莫……莫不是昨儿个夜里累着了吧……”

　　明洵拿勺子的手一僵，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被噎得无话可说。

　　·

　　用过早饭之后，魏瑾珊便带了小九随她一同入宫。

　　马车早已经备好后在府外，黑木雕花、高大宽敞的样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狐狸啊，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明洵这人长得招摇得很，这马车低调的模样和它的主人可真不像。

　　“不好看吗？”他勾了勾唇角，靠在车壁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道：“这叫简单实用。”

　　“这哪好看了？我那马车才好看呢。”她觉得他说得可真好笑，也就笑起来，边补充道：“我的马车还比你这辆舒服。”

　　明洵今年年初时还曾去过一趟大瑞，自然是见过她口中的那辆马车的。

　　就跟她一样花枝招展的。

　　那马车车身是上好的雕花檀木做的，红色的锦缎帷幔被裹了一圈儿金色的布边，一道道的黄色流苏在车顶摇曳，就拉车的马都被她好好打扮了一翻，系上了漂亮的金铃铛项圈。

　　“你那马车，跟你一样……”明洵睁开眼看她，缓缓吐出两个字：“骄、奢。”

　　“我有银子，我愿意。”她挺直了身板，掐着腰道：“你等着，明儿个我就将你这马车给改了。”

　　“可别。”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位公主殿下还真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他可不喜欢她那辆漂亮得跟个姑娘似的马车。

　　她见他慌张，笑意盈盈地道：“那成吧，看本宫的心情，我若是心情好便饶了你的马车，我若是心情不好……”

　　“本宫？”明洵饶有兴致地念出这两个字，“魏瑾珊，你现在可不是在大瑞了。”

　　魏瑾珊的眼神一闪，“我……”我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我？”他的声音上挑着，刻意逗她玩：“你现在是大越的贤王妃，在本王面前，你该自称一声妾。”

　　妾？

　　魏瑾珊着实是喊不出来，特别是在明洵面前喊不出来，她指着他，气得手指都有些发颤，“你、你……”

　　“你？你该唤本王一声王爷或者殿下。”他又揪住一个字，俯身靠近了她一些，诱哄道：“来，叫一声殿下。”

　　她瞪大一双漂亮的眼睛，往后缩了缩，道：“我当初可没让你称呼我为殿下！”

　　明洵笑眯眯地道：“那你就悔不当初吧。”

　　魏瑾珊捂住耳朵低下头去，“你住嘴，我不要听。”

　　他怎么说都有理，她反正就是说不赢他就对了。

　　明洵瞧见她这模样，终于靠回到车壁上低低地笑出来，笑得身子都在抖。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骄阳长公主原来是只纸老虎啊。

　　魏瑾珊抬头，甩过去一记眼刀。

　　·

　　马车抵达宫门之外，魏瑾珊与明洵步行进去，而小九作为宫外的丫鬟，是不被允许入宫的，便留在马车边等。

　　大越皇家的规矩，大婚第二日，外出建府的皇子要携皇子妃进宫去奉茶行认亲礼。

　　大瑞也有这么个规矩，魏瑾珊见识过这种场面，不过是奉个茶露个脸，告诉皇室上下、列祖列宗，从此以后皇家人又多了一个罢了。

　　启耀帝的子嗣不多，膝下共只有五位皇子，一位公主。

　　其中大皇子楚王明泓是顾贵妃所出，二皇子太子明深、三皇子贤王明洵以及年纪最小的华仪公主明浅都是夏皇后所出，另外还有于昭仪所出的四皇子、静妃所出的五皇子。

　　认亲仪式上，除去太子其他皇子都到场了，太子妃也到了。

　　太子妃名唤云筝，是大越定北侯的嫡女。她的相貌清丽，身材娇小玲珑，浑身透着的都是江南女子的温柔小意。

　　若不是明洵悄悄告诉魏瑾珊，这位太子妃生长在比都城淳阳还要偏北的地方，从小与烈酒野马为伴，她单看外表丝毫也看不出来。

　　魏瑾珊的骑术不精，也不胜酒力，却与云筝莫名地投缘，两人甚至还约好了下次再见的时间。

　　认亲礼很快过去，夏皇后唤了魏瑾珊和明洵去凤阳宫。

　　一到凤阳宫，她便差人去取了见面礼给魏瑾珊，是一件大红金绣锦缎狐狸里的斗篷。

　　“谢皇后娘娘。”魏瑾珊接过娄嬷嬷呈过来的斗篷，乖巧地道谢。

　　夏皇后一愣，笑道：“你这孩子，叫什么呢。”

　　魏瑾珊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母后。”

　　她喊出口后偷偷地看了眼明洵，正巧他也在看她，表情似笑非笑。目光才对上，她又赶紧偏过头去。

　　夏皇后喜笑颜开地应了声，紧接着道：“这是前些日子南沛国送过来的，本宫看着倒是挺衬你的，你觉着还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魏瑾珊捧着斗篷点点头。

　　她在大瑞时得宠，宫中的好东西总是有她一份，金银珠宝锦缎玉帛她见多了，可这么漂亮的斗篷却是罕见。

　　“换上给本宫瞧瞧。”夏皇后道。娄嬷嬷闻言赶紧帮她将斗篷换上。

　　魏瑾珊本就喜欢鲜艳的颜色，也最是适合这类颜色，这斗篷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衣物将美人衬得愈发光彩夺目，美人将衣物衬得愈加漂亮珍贵。

　　“小姑娘就该穿的生气些，不用那么素，瞧瞧你穿这红色多好看。”夏皇后抬了抬下巴，看向明洵，问：“你说是不是？”

　　突然被点名，明洵一怔，眯着一双狐狸眼，将目光放在魏瑾珊身上，勾了勾唇角道：“王妃人好看，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魏瑾珊愣住片刻，马上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神采飞扬。

　　明洵回她一笑，靠近些她身边，轻声道：“别当真，骗我母后开心呢。”

　　魏瑾珊轻哼一声：“这是事实。”她的相貌就是好啊，公认的好，这狐狸就是想惹她不开心，才不上当呢。

　　她抬头看着明洵，问：“那你见过比我好看的姑娘吗？”

　　他哽住，看着她那张明艳无比的脸，一时之间还真答不上来。

　　魏瑾珊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忽地又想来件事儿，她冷眼问道：“你为何不告诉我，母后喜欢看人穿艳丽些的颜色。”

　　他不紧不慢地回答：“你也没问我啊。”

　　魏瑾珊轻咬着下唇抬眼怒视他。

　　明洵摸了摸鼻子：“她最喜欢好看的小姑娘了，你不是穿什么都好看吗，慌什么。”

　　魏瑾珊努努嘴，还想再说他几句，却听见夏皇后在座位上轻咳了两声。

　　“母后。”她连忙闭上嘴，有些难为情地道了声。她方才都要忘记这是在凤阳宫了，差点儿就当着夏皇后的面和明洵较起劲儿来。

　　而夏皇后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甚是欣慰。这位大瑞的公主，真是大大地超出了她的期望，让人惊喜。

　　小姑娘生得国色天香，举止还大方得体，真是不知道那臭小子之前有什么好不喜欢人家的。眼下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她想着，没好气地瞪了明洵一眼。

　　夏皇后留了魏瑾珊和明洵一起用过午膳之后才让他们出宫。

　　离宫前，夏皇后又拉住魏瑾珊。

　　“才发现你们连手炉也没有带一个，”她蹙着眉，边说着边将自个儿怀中的翡翠手炉塞到了她的手里。“最近天寒，出门的时候光穿厚些是没用的，手炉要记得带。”

　　她今儿个出门出得急，才将手炉给忘了，红藕也没有给她拿，以往是绝对不会忘的。

　　她心里一暖，点点头，道：“我……妾身记下了。”她在大瑞的时候高傲惯了，这般自称还真是不大低得下头去。

　　就连她身边的明洵也被她弄得轻声咳起来，平日里老说她嚣张跋扈，可头一次见她如此恭敬谦卑，他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私下大可随意一些。”看出她的窘迫，夏皇后十分体贴。

　　魏瑾珊感动地道：“是，谢谢母后。”

　　夏皇后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紧接着一个眼神朝明洵甩过去，问他：“你记下了吗？可别让你家王妃受了凉去。”

　　“……”明洵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认命地应道：“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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