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

　　周二的清晨，孟殃起了个大早。
　　她拉开窗帘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孟殃歪头想了想，又把窗帘拉上，打开了落地的台灯。

　　在面包机和咖啡机都做了定时后，她溜进了洗手间，像往常一样对着镜子地做了个鬼脸给自己加油，接着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这天要进行的水箱表演，她知道自己不能怠慢，尤其是最后的一个环节。
　　最后的十分钟是需要脱离氧气瓶的“无氧演出”，哪怕有十足的把握，为了万无一失，提前的练习还是必不可少的。

　　孟殃家里的洗漱台经过特殊设计，有高于普通样式的深度，非常适合进行一些专业的训练。例如：憋气。

　　五年前，D市曾经举办过一场盛大的憋气比赛。
　　海滨城市，会水性的人比比皆是，但是憋气这一能力却是因人而异。
　　大学里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社团，最喜欢忽悠刚入校的新人，孟殃只在大一坚守了一年，在大二还是没有逃离对学习以外的事情有着极高热忱的同窗学子们。

　　就这样，孟殃稀里糊涂加入了一个潜水社，又稀里糊涂地被推举进了这个奇怪的比赛，再就是在一片欢呼声中得了一个牙齿真的咬不太动的金牌回来。

　　这样的比赛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举办过。
　　当年的主办方尝到了第一桶金的甜头后，及时悬崖勒马，转头就投身到伟大的冬奥会事业中，实在是非常有对于A股见好就收的良好觉悟。

　　对此他们没有多余的后悔，反而回忆当年总是一个比一个骄傲，逢人就说：“当年那场比赛真是我一生之中的传奇，真是想不到，我们是怎样培养出一个独一无二的白鲸选手出来的啊！”

　　所以五年来， D市憋气比赛的冠军纪录从未被打破，孟殃就这样霸占着神坛，一路守着最高的记录，从懵懂的二十岁来到了自己的二十五岁。

　　9分13秒07！孟殃掐停秒表，从洗漱台的水中一下子抬起头来。她的手臂撑在洗漱台的两端，胸口一喘一喘。

　　原先二十岁的女孩的模样和此刻二十五岁的孟殃重合起来，在镜中模糊的水雾中看不真切。

　　片刻后，孟殃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擦了擦镜子，镜子里女孩的样子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红彤彤的脸蛋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背后隐隐藏着些不安。

　　“今天一定会没问题的。”孟殃努力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的那些不好的画面，换了双浴室拖鞋，踩着进了淋浴间。

　　在水族馆门口打卡的时候，离上班时间竟还有8分钟的富余，孟殃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太好了，又能早点见儿子。”

　　通过旋转门大厅的时候，她又是草草地跟田壮打了个招呼，一路狂奔向着团团的“宿舍”跑去。

　　“你怎么不干脆住在海角三十七号！”田壮对于日复一日的“被孟殃自动忽视”这一单一选项，表现出了非常大度的态度。
　　你看这一吐槽完，便转身对着几个新来的舞台搭建师傅仔细叮嘱起来。

　　“你们几个挺面生的啊，今天刚来？“田壮拿着表格核对着名单，指着几个人问道。
　　“小田，今天不是临时加售了30张票嘛，有点担心今天的秩序。他们几个是我今天临时雇来搭把手的，就今天一天。力气挺大的，人也机灵。“保安队长阿元从不远处走来，一边向田壮点点头，一边回答道。

　　“行，你们都跟我过来吧，”今天的联排表演分为几个部分，主要有几点是要注意这几个位置人群容易分散……”

　　除了白鲸表演，周二联排的水箱表演推出不到一个月，就成为了海角三十七号的特色演出之一。
　　所有入场的观众会通过一条长长的透明连廊，在他们的四周和头顶会随机出现可爱的海底动物和他们的饲养员带来的表演。

　　这样好的一场演出安排在工作日难免有些可惜？
　　其实不然，这样的一场联排表演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被叫做学生专场。

　　演出前，D市的各大学校会提前一个月跟方馆长联系预定。
　　因为场馆有限，每次只允许两个班的学生来参观，作为学生们的一项课外拓展活动，在一定程度上也逐渐成为了学生中的人气爆款。
　　不过有一点让观众捏把汗的点在于，因为每次能遇到的动物都是随机的，所以究竟什么时候能遇到白鲸团团和她的饲养员小姐姐，几乎是与当天的黄历上写的吉凶没什么有说服力的关联。

　　这不，方馆长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在五月到七月的旺季，每周二都加售30张票。而这次，也是孟殃和白鲸团团首次在水箱表演中亮相。

　　下午两点。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的入场，叽叽喳喳一群，在门口吵吵闹闹地排队。

　　水箱里的动物好像敏感得察觉到了什么，打头阵的水母缓缓地上升下沉，水草摇曳飞舞，整个水族馆开始被一种欢快的氛围围绕。

　　连廊尽头，作为压轴的孟殃站在7米高的水箱顶端，略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对讲里传来修雯的声音：“殃殃，你那儿准备得怎么样？今天这人可真多，我悄悄跟你说啊，我刚瞧见了，这几个班质量可以啊，藏着好几个小情侣呢。我先带着京京去给他们来个surprise！”
　　话一说完，对讲机的信号切断，修雯已经骑在海豚京京的背上，去迎接孩子们好奇的目光。

　　“紧张么，团团。”
　　孟殃低下头，柔声对着团团说道。
　　团团把脑袋露出水面，兴奋地说着话，好像在说：“今天这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呀，妈妈你快来陪我玩呀。”

　　孟殃望着它，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三年前她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也有这样一个白鲸小姑娘，开心地围着她，亲呢地把脑袋蹭到水箱的边缘，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三年后，她成为了出色的摄影师，而她最初的伙伴却再也回不来。

　　二十分钟过去，学生们很快来到了白鲸表演的区域，孟殃绑好脚蹼，慢慢浸入水面。

　　团团很有默契地与她在水面的中央相对而立，一人一鲸的中心形成漩涡，生出一幅极美好的浪漫画面来。

　　走在前面的学生队伍里，十几个人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

　　“快看！是白鲸！”队伍的前列兴奋的呐喊声，队伍后面的孩子们收到这样的惊喜，一个个都背着书包向连廊尽头的方向跑去。

　　突然，整个水族馆的电源突然被切断，水箱陷入一片黑暗。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孟殃和孩子们都心中一滞。
　　然而，就在几秒之后，孟殃上方的白炽灯管率先亮起，像是提前设置好了开关，整个水箱和连廊都一个个亮了起来。
　　意外甚至不能被称为意外，便及时刹住了脚。

　　在这短短的几秒时间，孟殃在获得光明的一瞬间，缺氧的大脑清醒无比。
　　她甚至偷偷看见，十七岁的男孩拉起摔倒的女孩，又用手轻轻握住女孩的手腕，表情微怒，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女孩还依依不舍地回头，孟殃看见了，拉着团团的“手”，适时做出了一个爱心的形状，为这个突发的情况做了个不痛不痒的ending.

　　人群中的慌乱声减弱，还有些孩子回过神来，为孟殃和团团鼓起了掌。

　　小小的意外过后，水箱的灯光很亮，照得人的眼睛虚晃一瞬。
　　灯光控制室，一个人影压了压帽檐，
　　很多人以为这是专属于海角三十七号的浪漫，却不知道，这一瞬间的黑暗，在过去和将来，都带给过别人，难以释怀的痛苦。

　　联排表演结束，孟殃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对待工作一丝不苟，但回到生活中，她却像是什么都不在乎，让人觉得又远又近，难以捉摸。

　　对于“陌生人”的突然造访，孟殃还是整个人提不起劲来。
　　想到第二天可能要面对的那个人，她就觉得头很大，脑袋很空，好想放假。

　　考虑再三又再三考虑，孟殃跺了跺脚，还是决定去一趟方馆长的办公室声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啊，行，是电路故障对吧。你们注意点下次别再出现类似情况了，行我先挂了。“方馆长一抬头，就见孟殃脚踩着拖鞋，肩上披着毛巾，头发湿漉漉地进了办公室。

　　俗话说得好，孟殃见老方，两眼泪汪汪。
　　当年她就是用这一招成功虏获魔王方鍪的心，得以在水族馆的职工名单上占有一席。

　　“我的好老方，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方，这周我真的没有其他表演了么，你看啊，我这人，要是不工作，实在是不知道该干什么，”孟殃斜眼睨了一眼慢慢抬起头来的方馆长，突然抽抽噎噎起来，“没有工作我真不知道怎么活呀，这世上我最爱的就是工作，呜呜呜……“

　　“你呀你，少在那儿给我装蒜。”方馆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愁容，“你看看你，你是真心想带着别人熟悉环境的么？我都听人说了，你让人家大明星早上8点到你这儿报道，这个决定你怎么不提前问问我？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这下倒好，人家经纪人给我对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开始，行程事先我都给你发过去了，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我要怎么跟人家交代啊！”

　　“我不长记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孟殃先哭为敬的环节收尾收得干净利落，她拽一把办公桌上的抽纸，一下子抖落四五张出来，又装模作样地擤了擤鼻涕。

　　她想起昨天莫深给自己的名片，拿起办公室的座机就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喂，莫深。噢你是他经纪人吖，丁总您好，麻烦你帮我问问莫深明天的时间有没有问题？……噢没有问题呀，那好的，明天见！“

　　孟殃得意洋洋地挂了电话，面对着瞠目结舌的方馆长，做了一个摊手的姿势。

　　哼，留给我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明天等着哭吧。

　　周三上午7点57分。
　　孟殃第N次转着车钥匙经过旋转门的时候，门口的沙发上站起来一个人。

　　“孟小姐，我等了你十分钟，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13分钟。”男人摘下眼镜，挣了挣有些慵懒的眼皮，目光锁定在孟殃手里的豆浆上，

　　“为了奖励我，你是不是应该带我出去吃个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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