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娶妻！

　　十月份的天渐渐凉了，傅文煦站在城墙下武将一列，注视着那伙队伍渐行渐远。

　　随行将士近千人，胄甲森森。队伍最前方开道的是两员骑马的虎将，琳琅公主坐在红色的马车里，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走了。

　　城上梁熹帝语带哽咽仍旧致辞，“吾儿琳琅，温柔谦和,风姿绰约,才貌无双,名德皓贞….”

　　他待琳琅公主的疼宠是真，如今下令将这唯一一个女儿下嫁亦是真。

　　傅文煦面无表情，京中送行者无数，不知何人才是真心？

　　念完致辞，城墙上再也瞧不见那帐红色的马车，那个娇滴滴喊着父皇的小女孩，梁熹帝神情尚有些恍惚。

　　下将帅台时甚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太子不动声色扶了一把。

　　他语气温和，“父皇，保重身体！”

　　梁熹帝侧头看他，“思贤，朕将琳琅送出去了。琳琅打小就娇贵的很，吃不得这吃不得那，凡事都要用最好的。时间匆忙，朕只来得及给她备了一些妆奁，你说，她在那会不会怨朕狠心？”

　　太子看他的眼神照旧温和又充满孺慕，“琳琅从小就聪明，父皇待琳琅的好，琳琅都会知道的。父皇宽心，琳琅她从来没有对父皇失望过，亦不会怨恨于父皇。”

　　如果真的疼爱琳琅，梁熹帝就不会将琳琅下嫁了。太子深知梁熹帝，这个帝王，看似仁爱疼宠孩子。

　　可实际上，万事都不如他自个重要。

　　这点他深知，琳琅也深知，所以六公主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请求梁熹帝收回成命。

　　梁熹帝让她嫁，她做好了准备，就嫁。

　　太子搀扶着梁熹帝下了城墙，城上今日风大的紧，刮在身上凉飕飕的。梁熹帝的手也凉飕飕的，他知晓他至今仍心疼的紧，语气依旧温温和和，“父皇，儿臣送您回宫罢!”

　　梁熹帝倏然道，“回宫罢!去看看德妃，朕得告诉她，告诉她我们的女儿长大出嫁了。”

　　六公主的生母就是德妃，她入宫时身体便不大好，后来生下六公主没两年，便逝世了。梁熹帝怜爱六公主年幼失母，遂将她记在了皇后名下，做了太子唯一的妹妹。

　　梁熹帝这意思就是直接回宫中，去德妃曾住过的楚绣宫了。太子召来福公公，低声道，“告诉他们…”

　　待梁熹帝与太子上了马车，福公公传达旨意，“众位大臣今日辛苦了。琳琅公主和亲是为的大梁安邦定国，众位大臣兢兢业业亦是为的大梁。现下就自行回去罢!”

　　大街上一如既往地平和欢乐，融入其中，好似也沾染了片刻欢乐气息。

　　傅文煦进了茶馆，跑堂见着是经常来的贵客，脸上立刻扬起了个大大的笑容。“傅公子请!”

　　“公子常订的雅厢，掌柜的吩咐了，我们茶馆特意留着呢！只待哪日公子再来。”

　　傅文煦瞥他一眼，直接丢了锭碎银给跑堂，“不错。”

　　跑堂收了碎银，那碎银挺大的，有足足三四两，这会子他更热情了。

　　傅文煦四人是茶馆的常客，惯爱包一个内厢，最关键的是这伙公子哥出手是真大方，以傅二公子尤甚。

　　随便打赏一个跑堂就这等阔气，“傅公子请，小心脚下。”

　　雅厢很大，靠街，拉上竹帘可见街上风景，拉下打开靠内帘子可以听到大堂说书先生讲故事。选择多样，故傅文煦他们常爱来这家茶馆。

　　傅文煦自挑了个位置，吩咐道，“烧壶店里的西湖春，上盘瓜子花生，再来碟茶点。”

　　跑堂询问，“好嘞！请公子稍等片刻。店里新上了些茶点，是咱们同济茶馆自做的，公子可要试试？”

　　“上两碟，你先下去罢!”少年道。

　　跑堂又推销出一些吃食，高兴的很，“好嘞!”

　　不一会儿门响了，跑堂在厢外问询，“打扰公子片刻，吃食尽好了。”

　　屋内无声，跑堂端着盘子进屋，一一摆好吃食，再给傅二公子倒了一杯茶，极有眼色的退下。

　　傅文煦拉下竹帘，打开靠内的窗。楼下那说书先生正说着，“众位客官，且听老朽细细道来。”

　　“嘭”他一拍惊堂木，“我大梁得天地之造化，万物之垂怜，建朝数代百姓安居乐业，吃喝富足。而同一时的匈奴却不尽如人意，他们住的是蛮荒之地，吃的是草原上的叶子。见着同时发迹的邻居如今过的如此好，他们怎么会满足，这不，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闹。”

　　茶馆大堂里坐满了人，说书先生一席话不知激起多少人的回忆？大堂有一瞬的安静。

　　说书先生晃荡竹木板，“边关不得安宁，我大梁多少好男儿都投身西北，却尽数在那西北化做一捧风沙。去时有家有子，一家老小盼归，等到家中孩子长大，回来的便只有一罐细细的灰。”

　　老先生喝口水润润嗓子，继续道，“大梁与匈奴之仇，一日复一日，积水成潭，仇恨就好比那汪黑色的深潭，填的人命愈多，它就愈发黑。数十年过去了，它在，数百年过去了，它在。直到五年前。”

　　大堂中央有一桌汉子喊道，“嘿！你这说书先生，喝完茶水赶紧继续说道说道!”

　　“客官稍等，”老先生“噔”的一下敲响手中竹板，“现今圣上，自小就与前代诸多圣人不同。当今圣上，他不同就不同在一个爱护人民。唉！老朽晓得你们又要道老朽胡说了，不妨让老朽先一一道给你们听。”

　　大堂人群轰然大笑，不知哪家汉子嘲了几句，“恁的如此多情？先生你且尽快说罢!”

　　老先生睁着双小眼睛，往那白了一眼，重复道，“当今圣上不同就不同在，他不是一般爱护百姓。先是派席将军与梁将军共同抵抗蛮子，众位可知晓席将军与梁将军乎？”

　　还是那汉子，“老先生，你上回讲的便是席将军与梁将军。”

　　“哦！”老先生点点头，再拍一通惊堂木，“席将军与梁将军都是武神在世，哪是蛮子所能抵挡。不出一年就打得蛮子落花流水。按理说这个时候就是大梁出使大臣，谈判，接受匈奴的投降状与大笔钱财了。金銮殿上那些个文官议论纷纷，说的唾沫横飞，总归是想大出一口气，狠狠羞辱蛮子一番。”

　　“这时，圣上一挥袖，“兀那!都不必再说，关市开放，通知匈奴派遣使臣进京。”

　　“这便是著名的关市通商，当今圣上所做最伟大的决定之一。自那以后，边境安宁，匈奴与我大梁人友好相处。边关安宁长达五年之久，这是大梁与匈奴头次未动一兵一戈，而达成的和平。”

　　关市通商，以匈奴纵酒在关市砍杀数十名大梁官员为终，五年平静荡然而逝。

　　傅文煦关上窗，再无心听下方的动静。

　　“咚咚咚，”雅厢门响起。

　　傅文煦敛眉片刻，打开门。

　　“阿煦，”太子带笑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殿下请进。”

　　太子进了雅厢，傅文煦随手带上门。

　　身后太子的声音倏然响起，“阿煦，秋节之后我们许久未聚了。”

　　傅文煦倒了杯茶，“嗯！”

　　太子想了想，“前些日子阿煦你来找过孤，那日孤没来得及出宫。”

　　那天傅文煦的确在宫外等了好一阵，最后想通了便回了。只是，“对，那日的确找过殿下。”

　　平静了好一会，“阿煦，你在怨自个？”

　　太子接过茶盏，轻轻弹了一下杯壁，青色的茶叶随波逐流，无力摆脱漩涡，“怨自个不够强大，怨自个消息知道的太晚了，怨自个无能为力？”

　　少年眼中掀起一片波澜，墨色浓重，“是，我怨自个。”

　　少年缓缓说道，“我怨自个能力浅薄，怨自个无知无能，怨自个自以为是。”

　　傅文煦他的确怨自个，怨自个连公主和亲这件事都不知晓？怨自个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怨自个连和便和亲都不懂？怨自个那天太过决绝。

　　太子突然轻笑一声，“嗯！孤小时候也以为父皇最喜爱的是母后，最疼宠的皇子是孤。但孤三岁时，父皇明知道后宫众妃嫉恨母后，群起而攻之，害母后入冷宫，他也尽当不知。放任母后冷宫零离两年，待孤外祖势起，他又一口一个，他不知晓，他误会了，当年之事尽是他之过，轰轰烈烈迎母后重入长春宫。”

　　“那个时候，孤就明白了。”

　　他看向少年，“一同长大，阿煦你该明白父皇有多宠爱思琅罢？为何孤能轻而易举将思琅送出宫两次？短短一年，带出宫两次？分明是他默许的。”

　　“他只是啊！想看看拿这一个公主，是换得边境几年和平划算，还是换你宁国公府划算？”

　　太子轻飘飘一席话，如惊涛骇浪，拍在少年身上。

　　傅文煦攥拳，唇间苦涩。“那拖呢？总拖的起。”

　　太子苦笑，“阿煦，没用的。就算是拖，又能拖到何时，匈奴明明是故意毁约。关市发生这种事，和与打，都得尽快决定。拖不了，打…大梁千疮百孔，用甚打？西北守军十万，战时兵士粮草何处供应？去年旱涝江南一带都欠收。国库库银，孤告诉你，五百万两，仅五百万两，十万将士饷银，大梁从何处筹给他们？”

　　“阿煦，你不会想要用宁国公府百来口填思琅的自由罢？”

　　太子最后说道，“思琅也知道，她打小就聪明，她知道你不喜欢她，知道宁国公府背负盛宠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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