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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养
二零一八年，九月十四号，晴。
夜无尘总感觉最近的天气有些反常，像是在着重解释秋老虎这个名词，太阳热情的有点过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按照堂口师傅吉利的说法，昂贵的价格对应的是新建的陵墓每到晴天都能晒到太阳。
“说点什么？”午后的烈日拉出众人很长的影子。
“没什么想说的。”夜无尘笑的很勉强，“我会还给你钱的。”
“你……嗯，好。”
“我想一个人陪陪她。”
“哥……”
瘦削娇小的影子向前移了移。
“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先回家吧，对了……能不能麻烦你送一下她们？”
“好。”
……
“来这里一路上都热的要死，这里到是挺凉快的……”夜无尘蹲下身子用小扫帚清扫掉一些四周死角里不明显的浮土。
“我准备了解了解道教了……以前小，不感兴趣……嗯，我在网上看到下葬时候应该有很多的仪式，我会给你补上的，哈哈……”
“我倒是还挺喜欢那种水晶棺的，就是你从前陪我看过的动漫里的那种……很适合你。一定很美……”夜无尘咧咧嘴道，“抱歉啊，就差一点，我就长大了……”
“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嗯，就像你那样……”
“你好好休息休息吧，要是睡累了，我会来找你聊天的……”
“……我猜你一定有兴趣听听那些琐事吧？”
……
夜无尘蹲了不知多久，轻轻起身道：“那你睡吧，我就先回去了啊……”
真像是怕惊扰到似的，一点一点后退出去。
“走了……妈……”
最后一句被风吹的太过婉转，轻淡的让人无法辨析。
转身离开。
风起，细土稍被卷起，恰有一滴泪水裹挟着浮尘砸在了那墓铭上——慈母白黎之墓。
……
法官声音在这庄严的大堂里很有催眠作用。
“因双方调解……肇事人王某于……造成白黎女士……本庭审判结果如下……赔偿……鉴于其……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零六个月……”
那个肇事的司机深深埋着头，不时看向这边的家属席。夜无尘知道缘由，理智的不想多责怪他，但却也不愿再施舍去多一点点的目光。
“节哀顺变……”月萦香介绍来的律师收拾好东西拍了拍夜无尘的肩膀，默默走开。
走出那个空旷的法院，还是外面的空旷让自己不觉得那么压抑。
今天天气还是挺好的，那里也是阳光和煦吧？可为什么总觉得下雨反而能让自己舒服点呢。
有什么自私的念头憋在身体里？
“没事吧？”月萦香走过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两人也接触一段时间了，对夜无尘的印象除了一开始的不靠谱不正经以外，现在慢慢向着一种无名的感动靠拢。
原因可能是经历类似吧，她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那里不算太遭，可实在说不上多爱戴那些老师，院长。有时会在心里期待哪一天会有一个不是生母更似母亲的人陪着她，保护她。可能就像白黎这样的。
“没事……”
“我看你脸色很差。”
夜无尘笑笑，没有反驳，却道：“像个死人吗？”
月萦香语塞了，迟疑了半天道：“我能看出来你的精神很差，你最近睡觉了吗？”
“我倒觉得这会我很精神啊，睡觉？啊，睡了睡了，其实，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夜无尘脸上挂上神秘兮兮的表情，眯着眼，不时的点点头笑笑。
“好吧，我是觉得有句话说的很对……”夜无尘笑笑道：“一个人会死三次，这该是第二次了，姑……姑的一生只有我们。在法庭上被宣判死亡也就是被社会承认不复存在了吧。”
说的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月萦香没有过失去亲人的经历，她甚至没有太多在乎的人，极力想象过却依旧没法感同身受。
“很悲伤吧？”
“应该是吧……”
月萦香声音尽量放低道：“真的，你该休息一下了。”
此时的夜无尘像个毒瘾缠身的人一样，憔悴的脸无论怎么看都会让熟知他的人心疼。
“是啊，我是该休息一下了。”轻轻的声调像是在吟唱。
月萦香开着车送夜无尘回家。
G市的白城区角落里有一条早已无人问津的胡同，它没有成天吆喝叫卖的小贩，也看不见多少青春活力的少年，它只是一条破败不堪的老街。
依稀能看得到只是暮迟的老人偶尔走出来晒个太阳或是酒鬼摇摇晃晃的扶墙呕吐。
这里的人并不好相处，比那赋予万千名头的世人还糟，他们只有淡薄，名利——人情淡薄，追求名利。
老街的尽头，是一座小院，面积不大，本来是上世纪遗留的破烂残垣，现在却用了许多木质材料给重建起来。
好寂静啊，要放平时，肯定能听得里面嬉戏玩闹声，也是唯一能感觉这条老街还活着的凭借。
“我回来了。”夜无尘站在门口轻轻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推开木门。
“吱哟……”
虽然是占地的平房，但院里空地还是很大，这是极力挤出来让孩子们玩耍的空间，各种手工做的玩意，秋千，木马，滑梯……
只是没人打扫，有些沾灰了。
“心明哥哥！”
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从里屋跑出来，跳在夜无尘的怀里。
“甜甜，大姐呢？”
小女孩抬着头，安静的小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
“唔……大姐去看小果果了。”
“哦，那其他人呢？”
“应该已经睡觉了。”
“甜甜真乖。”夜无尘笑笑微微蹲下身，让小女孩脚踩在地上，刮刮她的小鼻子，“来，张嘴……”
夜无尘取出兜里的糖小心的放到张开的小嘴里去。
“甜甜也去睡一会吧？”
“我……睡不着，哥哥陪陪我吧？”
“那好。”夜无尘拉着甜甜的小手直起身。
甜甜像是才看见月萦香一样，怯怯的喊声：“姐姐好……”
“你好，甜甜。”
月萦香看着夜无尘递来的歉意眼神道：“没关系，我刚路上说的还做数。”
“好。”
“先走了，再见。”
“好，慢走。”
……
“于是公主和王子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细小的呼吸声传来，甜甜睡着了。夜无尘拂拂妹妹的小脑袋，放下童话书，慢慢退了出去。
思雨，程程，白丫头，甜甜，新新……
每个房间都有个小家伙安静的卷在被子里，这让夜无尘一直悬着的，颤抖的心有了些许落处。
好累啊，脸好像抽筋了……笑的太多了？
夜无尘无言的走过自己的房间，来到了院子里的小角落。
推开门，原本干干净净的房间还是不免会染上尘埃。
狭小紧凑，一张床，一个充当床头柜的书架，一张紧靠床的桌子。
屋外的空间就是这么挤出来的吧。
夜无尘拿着抹布仔细清洁。
一切都恢复常态后，坐在床沿边，抽出桌子的抽屉，慢慢的都是笔记本。
“你不让我看，可我这不还是看到了吗？”
夜无尘捧着最厚的，已经有些泛黄的日记本，仿佛又看到当年偷看日记本时，白黎那愤怒的样子，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找借口，亦或是跑来偷偷翻看。
不为别的，只为了突然来一句文中所述，白黎脸上那愤怒中带些羞赧的表情。
夜无尘没有翻开，就那样捧在胸前，睡了过去。
好像是……姑姑的味道。
……
狂风大作，若有实质般的白雾一片一片的从眼前吹过，夜无尘屏住了呼吸，生怕把这阴冷的雾气吸进肺里。
嘶嘶的杂音听的他脑仁疼，还好，时间不长。
昏黄的灯光果然如期而至。
“终于……我有个请求。”夜无尘有些迫不及待了。
寺顽的身影像是从未改变过，依旧在高台之上踱步。
“我做不到。”
“怎么会？！杀手和姐姐都说你应该有办法，你可是转轮王！”夜无尘原本扑通扑通的心跳惊觉一缩。
“她很特殊，就算我破例，也没法复活她，至于原因，我不能解释给你听。”
“哦……”夜无尘表情呆滞，抬起头。
“那你他妈的招我来干什么？嗯？是不是没被人骂过？那好吧，傻逼我成全你啊。”
“这可真不像你……”寺顽大手一挥，背后原本漆黑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你看。”
“姑姑！！”
这巨大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么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是转轮王的法器。
“这是转生门，你的姑姑，已经在门内转生了。”
白黎的身影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直直的向门内走去。
“姑姑！！是我啊！！心明！！”夜无尘慌乱的叫喊着。
“别走啊！！求你……”
罕有的，本质清灵的灵魂发出的声音也能如此嘶哑？
夜无尘心里明白，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
“妈！！我爱您！！妈妈！！”
有那么一瞬间，那身影似乎顿了顿？
随着那身影消失不再的，还包括那如断线玉珠般停不下来的泪水。
那转生门下如潮水的亡人，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相似的背影。
沉寂了很久，在这气氛下衬的两人都像是雕塑，只是奇怪，其中一座雕像有机关？为什么会一直流泪？那流的泪莫名消失不见，是又去了哪里？
“她会去哪？”
“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
“与这一世相比……幸福吗？”
“祸福相依，未可知。不过，对她来说……幸福。”寺顽还是顿了顿说了夜无尘希望听到的话。
“哈哈哈，我是越来越讨厌你了。”夜无尘又笑了，却很洒脱。
“接受了？”寺顽另有所指。
“除了现实还有什么别的能这么残忍？我倒是想不出来我自己做梦还能做的这么惨的理由。”
“感谢你送我的这条烂命。”
“我会守约的。”
……
“哥！你醒了！”带着些惊喜，熟悉的声音。
夜无尘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摇醒的。睁开眼，发现四周全是熟悉的身影，拥挤在床边看着自己。
“哥你做噩梦了？吓死了。”袁青两手交叠在胸前，泪痕清晰可见。
夜无尘伸手抹掉袁青下巴上挂着的泪珠，温和的道：“哥没有事啦，诶？天都这么晚了……我的小家伙们，你们晚上想吃什么？什么都行哦！”
静悄悄地，如果没有那声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
“没人说话？诶？新新你说什么？”
七岁的新新一脸的懵，他是最小的男孩子了，性格不自信的他在哥哥姐姐的目光下通红了脸，连忙摇头摆手的解释道：“啊？我没说话，没说话。”
“哦？”夜无尘一把抱起娇小的新新，放在腿上，脸贴在新新的小肚子上，边听着边点头，嘴里念念有词，“嗯嗯，哦，好的好的，想吃好吃的啊，明白了……”
“哈哈哈……”
新新闹情绪般的挥舞着小手，给夜无尘滑稽的演技添了彩。
“你们……”白丫头张了张嘴，看着开心笑起来的大家，嘟着嘴却没说下去。
“那大家换好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还有你，小王子要穿个帅气的衣服哦，我在门口等你们。”
……
夜无尘站在门口，紧皱着眉，心里思索着重要的事。
“夜哥……”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白丫头了，夜无尘转过去果然看到白丫头俏生生的站定在他背后。
“丫头，怎么了？”
“我有问题想问你，你是不是已经不在乎姑姑了？！”白丫头眼中噙着泪花，在昏暗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夜无尘有些恍惚，还没来得及细看，小丫头白怜今年都十四了……原来已经这么大了啊。
夜无尘半跪下，语气温柔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小丫头眼神飘忽起来，显得有些胆怯，但还是质问出口：“姑姑离开……离开不久，你就叫我们去吃饭，后面还说要穿的漂亮，这是不……不尊重姑姑。”
言辞很小心，但依然摆脱不了幼稚的错觉，可这就是真实吧？
夜无尘抿抿嘴，认真的对视着道：“不，我很尊重她，她临走时交代我一件事，帮她照顾好一群小家伙们，不要让他们伤心，不要让他们难受，也不要让他们痛苦……”
他看得见白丫头眼泪滑了下来，轻轻用手接住。
“丫头，所有的事都让哥哥来接着好吗？从现在开始忘掉伤痛好吗？”
白丫头哽咽着，坚定的摇头。
“忘掉伤痛不代表忘掉她，相反，我们一定要努力的生活下去，好好的记住她，我们忘了她就真的让她离开了，就真的……让妈妈走了。”
白丫头咬着嘴唇双肩不断颤抖，听到妈妈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哇的一声，把头深埋在了夜无尘的怀里。
“丫头，只记住妈妈和我们在一起的快乐好吗？”
“好……好的，我……我听哥哥的话……”
靠近院大门的房门轻轻的押上，听到两人对话的袁青捂着嘴扶着墙，慢慢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向外涌。
小丫头还哭个不停，虽然肩头的湿润感一直在扩散，但却让夜无尘感觉很温暖。
妈妈……他们都很懂事的，您放心吧，他们会茁壮成长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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